“这么晚了,宋大人还未休息?” 不远处,深色衣袍的男子从一个更大的火堆旁走过来,低敛的眉间自成一股贵气。 对方嗓音沉缓,似乎是担忧:“我见这边火光有些晃动,便过来看看。” 宋怀挑动火芯的手一顿。 对方继续道:“水患一事危急,明日少不得还要辛苦赶路,大人若不好好养精蓄锐,这一路怕是难以支撑。” 众人皆知,御听司说得好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可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皇权底下的一条狗罢了,什么脏活累活,见不得人的阴私,都能交由御听司包揽。 而眼前的人,堂堂皇子,却来关心一个御听司的检校使有没有好好休息? 火堆里突然炸开了几点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宋怀随手把木枝扔进了火里,起身行礼:“璟王殿下。” “多谢王爷体恤。”宋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皇上有令,臣此行的职责就是护卫王爷周全,确保赈灾之事顺利进行。王爷且安心歇息,不必管顾臣。” 赵璟素来以温和守礼之态面对外人,此刻对着宋怀,也完全是一位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皇族子弟应有的模样。 但宋怀瞥过面前的人,清楚地辨认出了对方根本不达眼底的笑意。 赵璟笑了笑:“久闻御听司能者众多,宋大人身为检校使,果然也是肩挑重任,辛劳万分。” 宋怀眸光一沉,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王爷言重,臣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 有风吹过,带动树上的枝叶轻微摇晃,在地面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影子。 赵璟笑了笑 ,没有再劝。 他与宋怀,此前其实无意间发生过几次不愉快,一次是宋怀误打误撞带人查封了他的一处私库,另一次,则是宫宴后他与姜泠见面,却被醉酒的宋怀撞见。 这两件事,乍一看上去似都只是偶然,但多疑如赵璟,绝非没有怀疑过,只是宋怀表现得太过平常,着人去查,又查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便只好暂且搁置了。 何况,宋怀是能臣,若能为己所用,必然会是一把极好的刀,孰轻孰重,为了日后的筹谋,他也必须要拉拢此人。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友,也绝不可为敌,甚至必要的时候,直接把人除了也是在所不惜。 赵璟敛了眸,掩去眸底一瞬间的寒光,再抬眼时,便瞥见了宋怀放在一侧的长剑。 剑未出鞘,只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像是毫无攻击性,燃着的篝火映照在剑身,给其描上了层诡谲的颜色。 剑柄上纯黑的穗子,亦无端显出了几分流光溢彩。 “……大人这剑穗,倒是精巧。”赵璟忽然出声。 站着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侧头瞥了眼身后,不甚在意地开口:“端午那日恰好看见,就随手买了,王爷若是喜欢,待回了京中,臣再派人去买些送到璟王府上。” 赵璟一直盯着那剑穗,闻言终于收回目光:“宋大人说笑了。” “不过。”他慢慢道,“大人若是有空来府中品茶,我自然是万般欢迎的。” 宋怀颔首。 等人终于离开,黑衣的青年慢慢站直身子,夜色里,漆黑的眼眸一点点眯起。 其实,他方才并未对赵璟说实话。 那剑穗,出自姜泠之手。 端午时,姜泠自己做了香囊,给身边的宫女都送了一个,只是未料宋怀突然过去,正好碰上她在给宫人们分节礼。 这看见是一回事,没看见又是一回事,姜泠自觉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送男子香囊于礼不合,考虑再三,最后便临时决定做了这个剑穗。 当时碧衣的少女问他:“大人可有喜欢的颜色?” 宋怀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沉默了许久后,启唇答:“黑。” “……有劳郡主。”末了又添上一句。 而事实是,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准确来说,是任何色彩在他眼中都没有什么分别,自然也无所谓喜欢。 可姜泠问的时候,他却还是给出了答案。 黑夜里,宋怀俯下.身,拿起地上的剑,指尖勾住剑穗,很轻地捻了捻。 他当时,脑中想的是什么来着? 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姜泠的发髻吧? 最好的锦缎一样的黑,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他就这么脱口而出了那个“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