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岁月中投去偶尔一瞥,观望她再度声名鹊起更胜从前,并于她的国一刻不休巡游令一应争锋者颤栗致所有夹道者俯首——姑且算是他无垠生命里小小乐趣一件。尽管她累聚的人性于他而言根本微末至不可辨认,但无所谓,旁观他人挣扎又或者顺应;在他所指定的深渊中避无可避盘旋,摇曳,再堕往更深处,那同样也可作对己身伟大道路的日常且寻常践行,而聊胜于无。 沉浮于命运的瀚海,谁又可以做浮萍无根而得凭依? 凡人在忙碌无为中度过他们迅疾又短暂的一生并重复其庸俗世系无尽,所以当然无从懂得,尘封于无人可窥探之高座终日向下俯瞰,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你看,圣魂的烛火仍在燃烧,禁庭同深宫仍如死水一潭,他可怜又可笑的兄弟仍旧沉溺于暴食享乐得以苟活,于是,他仍旧只能正襟危坐而等待。 今朝再度迎来崭新一天,腥红大公垂视过人间国度荒唐似儿戏的纷争,同样对尘世传来依稀的供奉无动于衷——不止神圣高庭鲜少有新鲜谈资,人间众生何尝不过着今日也如昨日刻板复写的生活;这双眼确实可以望见世上每一个角落每一簇隐秘,甚至,他也完全可踏足意志所及之处只要他想。但,实无必要——短暂注目过那人远在仲裁所一举一动,他沉往自我神思的国度。 无法停止像粘稠黑夜一样流淌,涌动着嚣叫就是幽邃永恒的宿命,属于他的一切都不曾停止肿胀,往不见边际的边际外的荒野开拓。巢穴无声鼓噪,那张开的巨口既做深海也做天穹,于海天一线翕合蠢动以迎接此间主人到来,无论他选择何时到来,都将见证如此壮美景色。活着,而似是死去;死去,而绝不停歇壮大;这毫无疑问便是他们天生所系,藉此,他可确证己身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当此间国度充盈幽邃最纯粹神性,令上与下前与后都触及那仿佛存在却也可能不存在的边界,到那时,他便或可同父亲比肩。到那时,新的视野也自会为他带来务要面对的新的疑问,比如说:他伟大的、至高的、放逐白昼的父亲,今昔究竟去往了何处? 若要说逝去却也未曾真正逝去,他的确可感知到属于祂的一丝幽微气息,但何其模糊,可能存在于天穹或地野任一处,不等仔细探问又渺然无从寻踪。 所以他便不能不痛恨,这样含糊暖昧的答案。您要么永世君临而令我等儿女待奉座前,要么,应彻底湮没,永无回返。 伟大幽邃业已向祂万子万民确证,世上一切会调朽,唯独幽邃不朽。但——为何幽邃可得不朽?恒长生命为他一并带来思索凡人不可测量的疑问的特权,身在亘古之中,他不得不开始思考那些看似毫无道理而将一切基石常律都毫不留情定义的,有关“真理”的疑问。 他不由垂眼注目。 日常雍容收起而幽藏的手,已悄然自天(和谐)衣重袖中探出,向自我坦诚展露,他对这似人的、与此同时又超乎寻常完美的躯体本无多少好奇,然而,此时此刻一旦开始直面疑问,竟又略微生起了探查的兴味。 如今他那经年宠臣正穿梭在举世闻名之刑场,其间汇集凡尘恶孽之徒也网罗无尽腥红血泪蜿蜒成河洼聚成海,为他献上满目惑人色彩。那么,再望向他白皙有若精工玉雕般莹润的掌心吧;忽得生出丛丛漆黑狰狞之物,似荆棘又似骨刺,穿透他完美无瑕皮囊令其内如出一辙漆黑之物都争相涌出,它们并不朝下坠落滴去,反往他手中腕间留恋不去而追逐着攀附,此乃幽邃血系一员、跻身超凡之明证。 垂目注视这属于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皮囊,自然而然地,他眼中流露讽刺之意,尽管大公也无从知晓自己究竟意欲嘲笑什么。待到收回手,皮肤细微创口飞速弥合,他便重又回去做完美圣身,只不过活着的血液依旧于皮囊之下流动着嚣叫,它们告诉他他神性的意志生来即渴求壮大,永不餍足。 为满足永不休止的欲念,这颗心诞育出更多无法遏止的欲念,他注定顺应毁灭与践踏的意志,去渴望吞噬神圣同源的姊妹……然而等到真的吞噬了同出一源的血亲,心中竟又升起更多奇怪冲动……他沉迷声色的姐妹、无法稍停进食的兄弟,他们传来神性俱都混淆于并成为了他之神国的一份子,而继续隐约嚣动…… 它们残存的意志正嚣动着渴慕什么?他全无了解。但无所谓,仅只嚣动而已。他也毕竟是他神国唯一之主。 置身漆黑巢穴,大公冷漠眺望这庞然国度向未知处继续肿胀,一如往常。来自他驽钝姊妹的潮汐余波尚存,而根本无从捍动那深不见底的暗海,同样,也绝不被其主宰准许将已逝去的他们的特征显露于己身;圣廷九十九座共治人间的席位里,不那么蠢笨的才是大多数。届时,他又该施以怎样因人制宜的方针呢,现下也应开始有所预见并考量…… 没关系,他还有太多时间来将之完善圆满。结束了在自我神性的居巢中漫步,今日仍留一项事宜需亲身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