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致庸常向往,鲜亮引灰蒙动容;满目满耳狂潮带来直逼眩晕的喜悦,所有人都在微笑,你看远方高座的辉煌神明正矜持不语含笑,你看近旁燃烛的美貌男女正幸福似泣似笑,于是,她也一同扯动唇角而微笑。唯独掌心不时触碰开合,传来阵阵灼热感召,那难免令她迷茫然后疑惑,想要调动起业已沉陷模棱两可的神思开始去思考,心中正渴望的嚣动的萌生的鼓噪的,究竟会是什么…… 但满堂绮丽忽有刹那凝滞。周遭包覆雍容万象狰狞扭曲一瞬又即刻接续复起,一切都完美无瑕。唯独回音犹在,令人不容罔置,是前方下处突兀传来的凌厉的碎响;就在此刻,她清晰感受到刺入骨髓寒意,像酣梦一觉苏醒后自觉容身于墓穴棺椁的冷寂。 有人失手打碎了东西。所以,又会是何等狂放之徒,竟胆敢在此庄严圣地令不洁之音响噪? 众神座下同驾前,大多并未留置进食的餐案而全然堆簇美饰,只稍许几处例外;因此琳图远远望去一眼便寻找到罪魁祸首,那是左边临近末尾的某一座,璀璨却易碎盘盏此时已落地摔得粉碎,原本应周到侍奉御主享用圣餐的青年正伏跪颤栗不止,难掩惊恐。 他颤抖的程度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入冰天又雪地,尽管圣魂辉照处自当有融融暖意。对方一应举动落入眼底,他显露出如此夸张的恐惧,让琳图也随之身陷一阵无从谈起的不安与怪异……而天外迷离乐音暂时停歇,众神注目以寂静。 崇高寂静将抚平心中所有摇曳不定。 那好吧……并不是没有过,更不是未曾亲眼见过;琳图已然可以预判:这个人会被掠入神降的完满性,而莅临此地诸位神明则将收获意外的乐趣。 窸窸窣窣响声又渐起,众神继续着他们先前的笑谈,只不过话题开始围绕这即兴的节目。 依旧是那位风雅闻名于外的貌如少女者先声夺人,远远朝年轻的弄臣轻点了点手指,一如悠扬抚动琴弦,嗯,长得还不错。要我说啊,就让他加入我的乐团,正好也来试试新曲。 谁要听你今天奏两遍。不如,交给提尔斯,不远处有人接话,又高声询问身旁众姊妹意见,我们是不是许久没见过暴君提尔斯献上的红酒杯了? 他好像不在。另一人回答,随着他话音,数道视线也或远或近一同投往正龟缩在腥红大公神座下阴影的琳图;托起手中原本捧合的宝石攒就花团锦簇,他轻慢拨弄花蕊再轻佻拈取花瓣将之送出,注视它轻盈降落而往她飘去,那不曾具名的圣者向此刻不得不起身承谢赐礼的琳图遥遥展露微笑,说:但没关系,我们还有这一位,可爱的女士。 …… 满座喧嚣讨论过一圈,当事者一时享用完毕丰肴圣餐又以巾帕轻拭了唇角,方才不紧不慢加入发言:你们商量处置我的东西,难道不应先问过我? 既有如此要求,道理堂皇无从反驳,他神圣的姊妹们便也纷然应允。 不过,对于血系同胞将作何种反应,他好似全然并不在意,短短一句话过后即置周遭喧闹于罔闻,而只顾凝望正紧紧攀附自己乞求赦免的,他心爱的弄臣。 或许因遥隔太远,或许也因云泥天堑,琳图望见神明眼中愈发妖异辉采,沸腾的温度,却无从领悟其真意。他同自己兄弟、她伟大御主一样难以解读。 很快,她知晓即便尝试解读也只会是再一次误读—— 我是多么惋惜,将如此匆忙来享用你,但……话语转瞬消弭于唇齿间,这面目威严的神祇伸手垂探,将那张年轻的脸不容违逆掌握并攫起。他施舍下圣洁的触碰,温柔抚过掌中微末却鲜活,为恐惧而颤栗不止的血与肉的轮廓。是他爱赏的脸,是无比美丽的丰润的脸;但此时因有扭曲泪光沾染,而令本何其完美的贡物宣告蒙尘抱憾。 那么,投身于我。便可升华你的缺憾也共此完满。 他的凝视如具魔魅的神力,他的凝视正是神圣的感染: 自我之处引渡,也由你之处超度;捧合于他掌心的美丽头颅像临战的号角发出阵阵鸣颤。 怎能拒绝神的旨意?怎能亵渎神的垂青?您赐予悲悯的爱意就是我一生追逐所在,为您献身,我将义无反顾。 那早已扭曲双眼中幽藏的狂热被瞬息引燃,她远远望见,他满是怖惧的眼中一点一滴浮现迷乱的丝缕。于是这命运写就,于是这终局既定,他鲜活头颅又慢慢低垂,恭顺抵靠在他天(和谐)衣下摆,他鲜活红唇又缓缓开合,虔诚亲吻他冰冷装束。享用的餐案便是神降的供案,宁静的参拜即做奉身的圣所,令在座诸者见证这尚不知名的鲜美弄臣真像凡尘花朵一样凋零,看他进献血肉,看他失却生机,青春年华褪去明艳色彩,美丽皮囊皱缩为衰败残衣。 而垂触于那已然变得丑陋的头颅高顶的手一动不动,似仍在回味波涌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