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酷吏|下(2 / 2)



琳图头皮发麻。若放在从前,她恐怕真会惊得尖声高叫然后立时转身逃跑,说不定还因极度混乱而慌不择路,自己被自己绊倒。但今非昔比。亲眼见证这近在咫尺、恐怖又诡奇景象,也只令琳图胸腔里心脏怦怦乱跳、并呼吸停滞了几息,看着对方伤口飞速愈合后十分苍白但至少还算像个完整的人的面容,她沉默点头表示知道,也随之照做。

施与苦难的手抬起,掌握闭锁苦难的笼。刺棘丛丛倒退再根根祓除,脸上孔洞传来扰人的微痒发出鼓噪的轻响,是血肉于喟叹中新生,是伤痕自嗥啸中弥合。如此,崇高圣地无上神力便将前一刻仍持续承受的一切苦痛都美饰掩盖。

既为神圣完美之居所,当然无从容忍任何浮于表面的丝微不完美。现今他们各自驾驭完好如初的躯壳,一前一后经由地道真正步入禁宫领域,觐圣前仍有几番繁琐工序,于是还需先去往供外来者整理仪容,等待传唤的宫殿。

此处终于、终于,终于有清水布巾等物……!早不去计数留驻于异端仲裁所已有多少年月,琳图只知晓自己定如地牢一般脏污腐臭,深入骨髓。眼睛紧紧盯着那边完全无法转开,她正欲过去取用,最好趁时间还宽裕索性下到池子里彻底洗浴,同样又被提尔斯制止。

是无情的提尔斯,忠诚的提尔斯;即使一朝解下了有形的铁面,那无形的缚笼亦永恒凝刻在他寡淡的脸。“冕下想必会更愿见到,你现在这幅模样。”说着,他越过她,直接挥退了周围上前来要帮琳图搭把手的女侍们。

及至此刻连他非人嗓音也奇异被复原,落入耳中,是差不多属于盛年男子而略显尖刻的声线。那确实必须予以美化,否则难免污损禁庭神圣气氛,有碍于圣听。但顾不上计较旁人变化,琳图在一片清澈水鉴之中照见了自己,脸上蜿蜒道道乱痕如泣血泪悲苦,令人望之而触目惊心。

这副模样,恐怕正如提尔斯所言,不仅不能分毫扰动——那座威严神像上恒长凝滞的眼睛,与大约并不存在的心脏——甚或还将为他带来瞬息愉悦。取下面具放好不戴,依旧是一身属于仲裁所刑吏的漆黑行头,只提尔斯由殿中女侍们簇拥着去沐浴清洁,仔细打理了一番,而琳图则自拿了巾帕稍微擦去手脚所沾灰尘后就无所事事,等在原地,仍保持她骇人样子满身血腥,不知不觉便契合了民间渐渐兴起有关于她,传到后来已愈发离奇的新生的流言:

自那代行决裁神威的万古鬼蜮中,终又诞育了新的神使。

然后,这被戏称为无冕的第一宠臣,传说中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提尔斯便带琳图畅通无阻,前往拜见。说起来,这还的确是她第一次走进堂皇正殿,而非哪处避人耳目的灰扑扑偏所。

真神座下,古老圣廷;以凡人无法想象之手法搭建,自可作凌驾人世的最恢弘无尽戏台。于是,或许正因如此,所有诞生同踏足其间者仿佛也都无师自通于精妙表演。繁冗觐圣仪式就那样按她早可倒背默写的章程走过,琳图一言不发,只冷眼看提尔斯一本正经就好像她真是第一次被召见;还未成为历史的宠臣仍时刻不忘进献来新的弄臣,今朝他便将手下高徒引见给自己伟大御主以讨得欢心,再谦卑暗示并热忱希冀,望她终得圣魂垂青,随侍左右不离。

提尔斯一通天花乱坠巧言令色的吹嘘,好像正合那暴虐君主心意,他被她在仲裁所积年累铸下的“功绩”提起了些微兴趣。高座之上旋即投来他遥遥俯瞰,已依稀恍若隔世,却又……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