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痛感不算太微小,但完全还能忍耐。一定要形容的话,琳图想起从前在人间曾被粗野乡民高举钉耙驱逐,她用手臂借以遮挡躲避的时候有过擦伤;此时芒刺扎入面容脸庞的痛感,大约就与那时前臂擦伤相同。 那应该很痛吗?好像是的。原来,她已在不知不觉中麻木……麻木到只可感知其苦痛确实有存在,而非真正能领会它扎根于血肉,本该令她绝望而求饶的痛楚。 不过也不是很有所谓。是麻木让我们得以保持乐观活下去,琳图通常愿意将事情往更积极处去想。从现在开始,她需要更多麻木。 隆重且郑重穿戴全副行头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琳图抚平衣袍再整理端正头具,她身上道道新鲜血迹都已近凝固,而无布巾可擦拭。她像一道被锢锁的腥红游魂缓缓推动扉门,走出守旧的房间,踏入她应当去往的新世界。唯独胸口处些微起伏方可证明她还活着,但事实上,那要作为严格证据还暂且不够;无人能将之同行尸走肉真正区分。 此处此地又何尝有过真正“活着”之物? 刑吏提尔斯仿佛早料到她会如何选择,业已静悄悄凭立在走道门口。现今她终于头戴与他同样的制式铁面,两张本出自不同却归化至相同的脸彼此相对,漫长凝视。末了,他被火焰烧过被刀锋刺破被幽暗锻造的喉腔艰难蠕动,发出古怪嗬嗬之声作响,似凄厉哭泣,也似尖声嗥笑。 以哭泣以嗥笑欢迎她终究来到,于是琳图又随他一道再度走入那忏罪的深渊,地底的国。而今昔已不同。 而今昔已不同。 她从未忘记这奇异的引路者曾予以暗示,说她可以或多或少,将之敷衍。但他们又总是如此要求严苛,如此狡言善变,如此颠倒黑白,令所谓“敷衍”的学习也残酷超乎想象。琳图本以为过去阅历丰富,已在民间或道听途说或亲身见证了足够,但待到真正走入此地,她方才真正了悟世间诸者苦难从无相通,更遑论感同身受。否则又如何解释,她那为己身鲜活跳动心脏所驱使而冷酷探出,不知从何时起便彻底告别懦弱颤抖的手的举动? 追随他不容违逆降临如嘶嚎闪电,随心所欲施为如绵长永夜,你不能不同我一道步往覆灭的终点,你不能不伴我一道身陷扭曲的残缺。在死寂血与肉黑与红的峥嵘宫殿中她逐渐感受到另种诡异宁静,而那暗自滋长的虔诚绝然同圣者同大公同一切外物无关。这禁言布道之所处处写满无声的铁则,告诉她生来若非践踏旁人便将受旁人践踏;于是,不幸成为异类的我们又如何另有出路。 愚笨如她还未能想通。也许再将自我投入更多拷问同折磨,终有一日她能够想通。 身畔是伟大的提尔斯,酷烈的提尔斯;她技艺高超的临时老师向她传授下太多太多——将活着的事物翻来覆去折磨然后覆灭的知识,出于其凭凡人之躯承蒙不死之福佑,而得以盘踞此宰世机构近乎无法计数年岁的,恢弘累积。 她自叹不如。她确实不曾有,也并不意欲拥有那样诡谲的天赋。 琳图总是谨慎地计较行动,小心翼翼飘过勉强够格,能让提尔斯点头的界线的边缘就好。那高踞神座之人不曾降临在此脏污腐臭之地,而会否于暗中将她一切举动都遥遥观望,沉默俯探?他会否被她这绞尽脑汁,但求苦苦支撑在深渊边沿不愿彻底下坠的徒劳姿态取悦?没错,她也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然而,即使如此,琳图也从不打算干脆放手、将如此荒唐人生不做挽留径直舍弃。 她说不清至今仍为某种,或者某些;晦暗难明的意念而苦苦坚持,强自支撑。她只知道倘若有朝一日真在此湮灭了自我,便只会化作那人唇边一线傲慢的轻笑,甚或不留一刻。 至少还未到最后一刻,所以她不接受败退。每天都在时度仪轨凄厉长鸣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每天都用比昨天更深更用力的劲道将头具扎入面颊,令从未愈合的创面重经苦痛再添累累新痕,流下更多鲜红血泪。正是那种狰狞色彩刺痛了双眼也令她终得铭记,己身尚且存在: 琳图·莱慕仍旧存在,尽管或不再以全然似昨日的自己存在。 * ●【苦痛之面/We overco The Misery by sterin the Exetion froBein Tortured.】 异端仲裁所诸刑吏从不离身的铁罩面具,看似朴素简陋,实则结构非常庞杂且繁复。 “将自我神思同意志沉入这苦痛的笼,从此我们不再怖惧于苦痛。” ——他们正是如此笃信,并予以贯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