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山(2 / 3)

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爹对她写诗的不理解,她乍然成名后的欣喜自满,写的诗首首被拿来和别的才子神童比较的惊疑,大家对她的看法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强逼着自己要写出越来越好的诗结果却怎么写都不满意,曾经的好友嫁人后像变了一个人,她害怕自己以后也像她一样……

她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口正在咕嘟咕嘟向外涌着黑水的水井,肆意倾诉了她所有的焦虑、迷惘、痛苦、胆怯、愤恨、不平……

幸而齐小斋一直很认真地倾听着,间或提几个细节上的问题,并不因为她的负面的情绪而露出厌恶或是不解的神情。

她耐心而温柔,包容了她的一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发颤,眼睛里也有了泪意,心里又畅快又委屈,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

一点也不像是个名门闺秀、大家千金。

“原来是这样的啊……”齐小斋悠然感叹,“我的一个朋友和你经历有些相似呢。”

傅舒雅有些不信,像她这样的还会再有第二个吗?

齐小斋笑道:“是真的,你愿意听听她的故事吗?”

她见傅舒雅点头,便娓娓道来:

“我的这个朋友比我大了七岁,她也算看着我长大,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我的姐姐。

“你也知道,我是习武的,像我们这些练武的人,很多都自幼拜了门派,我的这位姐姐,就是在很小的时候拜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师门。

“一般情况下,因为身体的差别,女子的体质、力量都远不如男子,在习武的进度上便落后于男子,但我这位姐姐却幸而拥有别的天赋,她心思非常灵巧,总能举一反三,而且身法轻盈,一般人和她过招,根本摸不着她,更别说打败她了。所以她很快就在弟子们中脱颖而出,有了名声。

“而她运气更好的是,就在那几年,她门派中的一位很厉害的前辈决定收一位徒弟作为关门弟子,并且不拘男女,这对我的这位姐姐来说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停下来,喝了一口酒。

傅舒雅慢慢听得入了迷,连声催促她:“之后呢?”

“她和另一位师兄通过了层层选拔,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优秀,切磋时各有胜负,所以那位前辈难以抉择,最终决定以一年为期,在这一年里仔细考察他们的武功进度和心性,一年后再做决定。

“我的这位姐姐起初非常高兴,决心要在这一年里好好努力,证明自己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但很快,她遇到了从未想象过的阻碍。”

“是什么样的阻碍?难不成是她的师兄对她下黑手了?”傅舒雅回忆着自己闲暇时看过的话本,心情渐渐绷紧。

“不是哦,那位师兄人非常正派,从始至终没有对她采取任何不光彩的行为,一直都在很专心地练武,想要在一年后的比试中打败她。对我那位姐姐造成困扰的,是别人。

“是她身边的那些人,她的一些师兄弟们明里暗里地笑话她,说她何必要那么拼,女子和男子之间天然存在着鸿沟,何况还是比武上,反正她最后不可能赢过师兄。

“而她的一些师姐师妹们则劝她说,她年纪也大了,何必要吃那么多苦争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那位前辈肯定不会选女弟子做徒弟的,因为没有先例,一年为期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而已,其实早已内定。而她现在已经是门派中的菁英了,只要她愿意,可以有一门非常好的婚事,婚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享福了,再也不用打打杀杀,多好啊。

“就连那位姐姐的爹娘也不理解她,不理解她为什么自讨苦吃,这世上的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不是吗?早点嫁还可以选一个好一点的夫君,迟了的话哪还会有什么好人家愿意要她,再说打打杀杀身上留了伤疤多不好,万一再伤了身体,日后要被夫家嫌弃的。”

傅舒雅眉头紧锁,她联想到了自己。

她想起了外人对自己的褒贬质疑,自己每写出一首诗便要被拿来和旁人比较。

她诗风婉约轻盈,因为身处闺阁,写的多是自己生活中所见。

而旁人,基本都是男子,他们很多为了科举翻山越岭,跨越大半个大安来到京城,饱览了一路的山水人情,因而他们的诗风多变,或雄浑或豪放或恬静……

于是在众人的评议中,她这样的便是“妇人眼界”、“闺阁之语”,比不上旁人的“格局广阔”、“气度非凡”、“风格多变”。

她每听到这样的言论便心中发窘,她心中有着傲气,她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她模仿着那些“大格局”诗作,可她就是写不出来!

她日常生活里所能接触到的便只有“珠帘”“秋千”“金鹧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