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醒时,已是下晌。 太阳透过树叶间缝隙,在脸上晃啊晃,蝉声聒噪,却也不觉刺耳。 他发了片刻的楞,缓缓坐起,又缓缓的伸了个懒腰,骨节里爆出一串脆响,只觉浑身慵懒无比,便似喠足了老酒,自家笑道:“这场好睡。” 扭头看时,关、张等人早已下了田,正负着犁车飞奔。 一群孩儿们蹲在田埂上,泥猴也似,拍着手叫好。 智深暗自点头:这些小娃子倒懂事,怕吵了洒家睡,宁肯远远蹲在太阳地里。 招手道:“怕晒得还不黑么?都来洒家这里。” 孩子们见他醒了,嘻嘻哈哈走来,仰脸看着他道:“不愧是牛三将军,呼噜如打雷一般,比俺爹放屁声还响。” 鲁智深脸一黑,指着这小子鼻头道:“好得很!没有你的了。” 那小子奇道:“甚么没了?” 鲁智深不答,跳起身,拾一柄锄头,顺着田埂走去,眼睛四下睃寻。 不多时望见一洞,照着白胜所传手法,咔咔两锄掘得大开,一只沙黄色田鼠惊慌蹿出,鲁智深两指闪电般探出,正夹住那鼠脖颈。 提起一看,短腿短尾,身形笨拙,一双绿豆眼呆呆瞪着,不由呵呵笑道:“自家便叫做‘白日鼠’,偏爱弄同类吃,这个白胜兄弟,好无义气也!” 老鼠一向夜里偷食,白胜当年做闲汉时,惯会趁人白日下田时闯空门,因此叫做白日鼠。 他虽落户郓城县安乐村,祖上却是粤东迁徙来的,粤人素爱食鼠,所谓“一鼠抵三鸡”,又把田鼠称为“嘉鹿、天鹿”,蒸炒焖灼,吃法众多。 鲁智深两指发力,喀的捏碎了那鼠的脖子,一路往前,不多时捉得四十余只,都把尾巴塞在腰带里,晃里晃荡围了一腰。 那些孩童们见了,都奔来围着看,咬着指头垂涎欲滴。 鲁智深笑呵呵道:“冬日鼠肥,现捉现吃,夏日鼠瘦,晒成肉干吃最好。” 孩童们听说还要晒干,都扭成了麻花,不肯依他,扯着裤腿叫到:“瘦有瘦吃。” 鲁智深便教他们寻麦糠来,自己找条小溪,把那些田鼠拨皮开膛,去了肠肚洗净,腹中塞些姜蒜去腥,抹些盐巴和酒,使麦糠细细熏烤,待烤成了酱黄色,香味四溢。 小娃子们围成一圈,一张张黝黑小脸上,眼珠闪闪发亮,都拼命嗅着鼻子,大叫:“好香、好香,牛三将军好厉害!” 这年头农人吃食,能够有甚讲究?鲁智深这番操作,简直堪称食不厌精了,莫说这些难得吃肉的小娃子,便是越南老表,也要羡他功力深厚。 鲁智深踩灭了火,把田鼠分给一众孩儿,多出几只,抛给关羽、张飞几个。 这时红日渐西,一群人蹲踞在田埂上,汗淋淋吃着田鼠,谈论着田中收成,自有一番旷达满足之乐。 正快活间,马蹄声响。. 众人扭头望去,却见小道上,四五匹马慢慢而来,马上端坐着几条大汉,都带兵刃,看神情,不似甚么正人。 及走近些,马上一人仰起脸,把鼻子探进风里,狗一般抽了抽,忽然大叫:“尔等吃的什么?把些孝敬乃翁来。” 乃翁者,林北也。 这人嗓门极大,一声喝出,便似平地炸起焦雷。 惊得几個孩子纷纷挑起,两个最小的丫头,更是哇哇大哭。 张飞怒起,骂道:“乃翁尚不够吃!嚼碎的骨头渣倒有,你吃不吃?” 声音之大,却是毫不逊色对方。 只是孩子们却不怕他,听得两个大嗓门棋逢对手,几个胆大男孩,反嘻嘻笑了起来。 那讨食之人也怒了,伸手一指:“黑脸汉,你让乃翁吃骨渣?乃翁先把你打成骨渣!” 说罢跳下马,踏着田埂快步走来,张飞见他来势汹汹,呸的一口,吐出满嘴骨渣,起身拍了拍手,大步迎了上去。 田野旷达,衬得人都小了,两人直走到近前,那汉子才蓦然发觉,张飞体型大出自家几乎一圈,心中先自一凛,只是同伴都在身后笑吟吟看着,此时怯战,岂不吃人笑死? 只得把牙一咬,挤出个凶神恶煞嘴脸,大喝一声,双拳在张飞脸上虚影一影,呼的缩身一扑,抱住张飞虎腰,发力便摔。 然而张飞自和刘关鲁几个结拜了兄弟,平日无事,时时都在一起练武,又把鲁达后世千锤百炼的功夫学了无数,身上艺业可谓一日千里,岂是寻常人物可比? 这汉子刚抱上腰,张飞双腿微屈,重心已然沉了下去,十根脚趾,似耙子般抠入泥土里。 一时间气与神合,便似土里长出的一块顽石,莫说这汉子,便是一匹奔马撞来,也未必能动摇了他。 那汉子发力一摔,见张飞纹丝不动,心下焦急,一面探腿插向张飞脚后,一面双手扯住张飞衣服,只待脚下勾得他动,便好侧身摔翻他。 这一招却有个好听眉目,唤作“踢脚牵羊”。 张飞反应何等快速? 见对方一动作,抢先便是一脚,正踢在对方伸来腿上。 那汉先跌一个趔趄,吃张飞捉住他双臂,一推一扯,扯动了重心,随即插足拧腰,一招“背口袋”,把那汉自肩上甩起,重重扔在地上。 这一招,大汉天下,绝无仅有,却是宋朝年间,相扑中的绝技! 张飞哈哈一笑,蒲扇大巴掌探出,把自己方才吐得骨头渣渣,合泥带土抓起,满把塞入那汉子口中:“乃翁赏你的,慢慢吃吧。” 随即一脚,踢得平平飞起一二丈远,落在地上滚了七八圈。 这汉子的几个同伴,先还笑嘻嘻看他欺负这些“农夫”,不料转眼间遭人打得爬不起身,纷纷怒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