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坊毗邻皇城,居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达官贵人,其中,坊中身份最尊贵莫过于昭宪皇太后(太祖、太宗生母)的亲族。 进入坊内,张景宗降低了马速,胯下的吐蕃马由疾行,改为了缓行。 赶上大行皇帝新丧,街上明显比往日冷清了很多,放眼望去,满城素缟,家家户户的门头都挂上了白幡,或是绢帛制的,或是纸制的。 除此之外,路上的行人也纷纷穿着丧服。 普通百姓的丧服制式通常比较简单,因为百姓的丧服是自备的,形制太复杂,穷苦之家怕是连丧服都置办不起。 一般而言,普通百姓的丧服是白衫和纸帽,然后腰上再系一条麻带或者草带。 归家的路上,街道两侧的行人看到张景宗身上的襕衫、腰绖(腰间的麻带)、首绖(麻制的环带)等丧服部件,压根不用招呼,他们就会自觉的让道。 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丧服,也是如此。 丧服的形制越复杂,着服之人的地位也就越高,都是皇城脚下的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回家的路上,张景宗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下马,耳边就传来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舅父?” 眼见外甥穿着全套丧服,张景宗眉头轻皱,而后他提了一下缰绳,胯下的老马立时停下了马蹄。 “你这是要出门?” 紧接着,张景宗左脚踩着马镫,稍稍借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那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是五十出头的老人。 “我不是传信,近期最好留在家里吗?” 听到这话,张继松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可又有些顾忌。 看到外甥的表情,张景宗当即脸色一黑。 “大郎又出门去了?” 张继松尴尬的点了点头:“郎君去了开宝寺。” “唉。” 沉默半晌,张景宗叹了口气。 “随他去吧。” “你跟我过来,有事让你去办。” 言罢,张景宗抬脚踏上了台阶,径直往门内走去。 “是。” 张继松微微一礼,而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仆从,示意对方赶紧过去牵马。 片刻后,张继松亦步亦趋的跟着舅父来到了书房。 “把门关上。” 张继松依言遵行,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三天后,你将库房里的那颗北珠送到蔚殿帅宅邸。” “记得,要亲自去。” 张景宗口中的蔚殿帅,指的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蔚昭敏。 北宋一朝,枢密院是最高军事机构,拥有发兵之权,而三衙握有统兵之重,负责统管全国禁军。 三衙,即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的合称。 三衙之间互不统属,但殿前司的地位却高于侍卫马军、步军司。 至于三衙名义上的最高军职分别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 但这五个军职,并不除授。 因此,殿前司通常是由‘殿前司都指挥使’主管,侍卫亲军则由‘马军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分别主管。 蔚昭敏和张景宗一样,都是真宗的潜邸旧臣,至道、咸平、景德年间,蔚昭敏屡次击败寇边的契丹人。 凭着过往积累的军功,以及潜邸旧臣的身份,蔚昭敏官至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是应有之义。 “是,继松记下了。” 尽管张继松脸上面无表情,但他的心,却狠狠地抽动了几下。 北珠,又名东珠,产自辽东女真,深受东京上层人士的喜爱,库房里的那颗北珠,有半寸之大,市价最少五百贯。 五百贯,哪怕是在开封府周边,也能买到一百多亩的上等田。 随手一送,就是五百贯。 足贯的那种! 大手笔! 绝对是大手笔! 其实,不止是张继松肉疼,张景宗本人也舍不得,但这是必要的投入。 此前,他和蔚昭敏交情确实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已经被打发去了天章阁。 谁知蔚昭敏还念不念情分? 送重礼的目的是为了测试,如果两人情分依旧,蔚昭敏多半会收下。 倘若不收,张景宗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一个目标。 …… …… …… 外城。 出了朱雀门,沿着御街往南大概一里左右,然后再往东有一条街巷,其名麦秸巷。 这里是东京著名的红灯区,上至达官贵人、文人士子,下至贩夫走卒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欢场。 当然,不同档次的JI(防和谐)院,所在区域亦是泾渭分明。 适合贩夫走卒的场子更靠南一点,大概在杀猪巷周围。 今天,杀猪巷来了一位贵人。 开封府‘兵曹参军’庞籍,领着一群衙役来到了杀猪巷,跟在他身后的衙役牵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修造案仿造的蜂窝煤三件套。(注1) 巷内的居民看到成群的衙役,胆子小的立刻趋步离开,胆子大一点,也是离得远远的看着。 庞籍他们来杀猪巷,主要任务是给贫弱之家发放蜂窝煤三件套。 兵曹参军的本职是,覆查开封府所辖诸县的公事,同时也与其他六曹参军,轮流审理诉讼之事。 按道理来说,发放三件套这种事,轮不到庞籍出面。 但没办法,遇到大行皇帝新丧,开封府衙犹如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忙得连轴转。 好巧不巧,庞籍是刚刚上任的新人,且他还未改官,目前仍是选人(低级文官),这种杂务,理所当然的分派到了他的头上。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稍显破败的杂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