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云山雾罩,通往丁家的水泥路已经看不清楚了。薄云中隐隐有光,淅沥沥下起小雨。爷爷把木料搬到了屋檐下继续忙活,还提醒姚志信,天气闷热,蚂蚁都在绕着墙根走,晚些要下大雨,不好做作业了。 古玉迟迟没有动静,楚梦之还没回来。姚志信借口上厕所,顺着墙根溜出去,到墙角,却发现楚梦之靠在秸秆堆成的草垛子上。 楚梦之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连嘴唇也是白的,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可妖怪会生病么? 楚梦之看出那红衣女人和他一样,也是一抹残魂,是执念所化。姑且,也算是妖吧。 他提起宋瑶,那女妖便口口声声说他是负心汉,与他大打出手。可当他一问及宋瑶下落,那女妖或说宋瑶不想见他,或是闭口不言。白日人多,不便说话。他与那女妖过了几招,不分伯仲。丁家又出来了,他只能暂时退避。 他听闻宋瑶不想见他,心灰意冷,不知何去何从,在此歇息。 姚志信戳他,他抬了一下眼皮,不想动弹。 姚志信急道:“我说话你能听见吧,打不赢咋不晓得跑呢?” 楚梦之无语:“你除了打架,还会做甚。” 姚志信心想,楚梦之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实,无精打采的。自己打架输了,也没见得这样。都说古人很大男子主义,难道是因为楚梦之输给了女人,心有不甘? 他安慰楚梦之,一次打不过就打两次,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嘛。好汉不吃眼前亏,再接再厉。 楚梦之还是没反应,他又劝,打都打了,管她是女是男呢。考试都不分男女,打架还分男女么。村里那个邱四四也是女的,裙摆一捞,还和他们比谁能撒尿尿得远呢。 他见不得楚梦之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拍拍胸口说,行了,祸是他闯出来的,他也不是那么没义气。毕竟楚梦之是他的妖,他说什么也要把丁家人给收拾了。 楚梦之拉住他,轻声道:“够了。” 眼前的雾气更浓了些,几乎要和楚梦之的身形融为一处。也不知道是雾浓了,还是楚梦之的身形淡了,楚梦之透明得只比白雾真实一点点。 楚梦之的手很凉,像块浸过凉水的石头。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死”这个字没来由地出现在脑海。 他舍不得楚梦之,好歹楚梦之能救他,会维护他。他想给楚梦之找点药,却又觉得无从下手,犹豫间,楚梦之的腿已经快没了,接下来可能就是身子和脑子。 他不知不觉酸了鼻头,急道:“你是不是快死了,你给我说,我咋救你。” 楚梦之眼神一闪,说:“对,我要死了,你现在可知死亡的意义了?” 他抓紧楚梦之的胳膊,落下两行热泪,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手中一空,就连楚梦之的脸也在雾气中淡了起来。他哽咽道:“我晓得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死,你死了就没人陪我耍了。对了,你还没找到宋瑶呢,你不是要找她吗,我可以帮你。” 楚梦之用几近虚无的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要谨记,万物皆有灵,蝼蚁尚且偷生。鲁莽好战是错,杀害生命更是错,切记莫要再犯。” 他忙不迭点头,还没来得及表态,楚梦之完全消失了,眼前只剩了末端发黑的一堆秸秆,小山一样。他围着草垛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找了两圈,楚梦之什么也没留下。 他第一次知晓死亡的可怕,对着草垛子伤心大哭。 爷爷听见动静走过来,问他不做作业,在这里哭什么。 他知道爷爷不信有妖怪,一时难以回答,撒谎说看见一只菜青虫死了。 爷爷好笑,平时他没少折腾虫子,墙角小土坑里的地牯牛也没少被他用开水淋,怎么死只害虫倒这么伤心。 可爷爷哪知道,死的不是虫子,是他的妖。 爷爷充满老茧的手全是木屑,自然也不会同楚梦之一样摸头以示安慰,只叫他去洗脸。他胡乱抹掉鼻涕,对着水管冲,可眼泪越洗越多。 好一会儿,他总算是觉得眼泪流干了,天又下起雨来。 老师说,这是因为神女峰地处长江边,水汽重。早上气温低,水蒸气凝结慢,是云。午后水蒸气凝结多了,到夜晚气温降低,就会变成雨。传说中的巫山神女,是一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美貌仙女,其实是古人对自然现象的拟人想象。 但他觉得,有妖怪就应该有神仙,天可能见不得他失去楚梦之,在哭。 没了楚梦之,生活还是一成不变。 下雨时候,爷爷会把木料和他的书桌都移到堂屋里。爷爷在一旁忙着摆弄木头,让他在灯下看书写字。但是他不写作业,爷爷也没办法,因为爷爷不懂。 爷爷不懂作业不能指导,爷爷不懂笑话也无法交流,爷爷懂那些大道理,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千奇百怪,道理还有几分用。他重复爷爷嘴里说的话给别人听,别人总会笑他不懂科学。 电灯上,蜘蛛结了网,却被灯泡烫死了。蜘蛛丝留在灯上粘灰尘,让电灯蒙着一层黑灰,灯光昏暗。爷爷就在这光下给木头画线。墨线一拉一弹,一条笔直的黑线就出现在刨了光的木头上,看起来十分神奇。 爷爷说,这是家里祖传的手艺,上可追溯到大清朝,连慈禧老太婆的床都是用这条线弹的。 姚志信问过老师。老师说,慈禧从没到过巫山来,就算逃难也只到过西安,两者隔了老远。一件衣服穿久了会破,何况只是一条线,一条墨线大可能是用不上百年的。 丁子星听到了他和老师的对话,拿出去当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