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巫山县城灯火通明,像放在群山峻岭中的聚宝盆。 山顶的云华村却停了电。 下弦月挂在天上,比以往还亮一些,映在江水里,泛起银色磷光。 神女庙外杂草丛生,木门虚掩,只露出一双起了锈的铜兽拉环。 小胖子捂着眼,对两人合围的樟树数数,一群孩子四散躲藏。 60,59,58…… 姚志信推开吱呀的木门,故意制造响动,想折转躲进草丛里。可不论是草里还是墙边,有利的位置都已被占据。而且,这些孩子和小胖子是一伙儿的,惯会告密。他要是躲这些人身边,肯定会被小胖子第一个抓住。 只能去庙里藏身了。 神女庙的正厅有四根立柱,勉强撑住破败的屋顶。屋顶的大洞下,草叶繁茂,和姚志信一般高。月华正浓,庙里像罩了一层白色轻纱,供桌后的浪花墩子还在,唯独神女像不知所踪。 供桌两边各有一道门,通向里屋。里屋有后门,可以进可退。 姚志信信心满满,心说,如果小胖子去前门,他就去后门。小胖子去后门,他就去前门。总之,小胖子肯定抓不住他。 墙边没雨水淋,草要少一些,他顺着墙根摸向后门。 到了供桌前,他心思一转。在门口看不清供桌下的情形,但从供桌下,通过月光却能看清门口的动静。小胖子从左边来找他,他就猫腰往右边出去,尽快赶到大树前,就赢了。 刚蹲下,前门却吱呀一声关上了。 姚志信心知不妙,再往里屋去,却听得后门也有动静。 他总算明白了,小胖子一贯欺负他。比如往他衣服里丢猪儿虫,要他逞英雄去捉洋辣子,害他每次受了欺负,回家还要被爷爷修理。小胖子怎么可能好心邀请他玩游戏呢。小胖子是想和他的狗腿子们,合伙把他关进庙里罢了。 门被一条草绳捆了,只能拉开一条缝。 小胖子叉着腰说:“等一会儿,你就晓得你有没有妈了。” 大人们都说,神女庙有妖怪要抓没妈的孩子,是个不祥之地,进去了可能出不来。 姚志信知道,他妈妈生下他就死了,他也算是没妈妈的孩子。 他已经12岁,早都知道妖怪是大人骗孩子的把戏。小胖子这么做,是想羞辱他没妈而已。 不知道是谁,带头唱童谣:那个娃儿的妈有点瓜,早上起来扫院坝。捡到一分钱,坐轮船。轮船不转弯,下巫山。巫山不下客,到湖北,湖北有个女娃子骂稀客。 说的还是姚志信没妈疼。 姚志信冒火,却没也没办法。 不知何时,庙里多了首含糊不清的歌谣,从四面八方而来,分不清出处。 歌谣渐渐盖过了小胖子的笑,姚志信耳膜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叫骂声也听不见了。 月光好像都被吸进了庙里,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一阵没来由的劲风将门关紧,陈年老灰扑簌簌下雨。恍惚地动山摇,生生有力量要将这方空间抹去。 几息后,供台上红光暴涨。 眨眼间,半空中飘了个三米高的黑影。 红光蔓延开来,将黑影包裹成一个蛋,一涨一缩,似乎有蛇在吐信子,把庙里的草也吞进肚里。 黑影散成的灰烬汇聚成光环,围着仅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的人骨。又是几息,黑灰已经缩到了人骨上,形成一具漆黑的骷髅,不停蠕动。 庙里真的有妖怪! 姚志信回过神来,拿出吃奶的劲挪。但空气沉得像两挑石头挂在身上,只能勉强跨出一只脚而已,一步都迈不出去。 骷髅越来越像个人了。它眉骨高耸,眼窝深陷,泛着红光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长眼皮,十分恐怖。 逃不掉干脆装死吧,兴许有一线生机。姚志信用力闭上眼,眼睛眉毛皱成一团。灵光一闪,无端端想起村里的老奶奶说,遇着不干净的就吐口水,还要骂得越难听越好。 他很紧张,半口唾沫吞进肚里,脏话也咽了进去。翘开一只眼皮,干枯的爪子近在眼前。他脚软跌在地上,立即改坐为跪,咚咚往男人磕了三个头,像清明给祖宗上坟一样。 他一边磕一边念:“大仙,我人小肉少,你吃了要塞牙缝。你去找外面那个胖子,他肉多皮不厚,才好吃。” 半晌,他没听到动静,缓缓把目光往上移。 面前的男人轮廓分明,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半个光亮的脑袋后面留着长长的辫子,分明是电视剧里的清朝模样。瞬息间,男人爪子已经变成手了。 男人居高临下,吐出的气很长,他感觉到脸上细小的汗毛在颤抖。 可男人没为难他,看了庙门一眼,门便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开了。 啪,草绳断在地上。 男人一阵风似地往外蹿。眨眼间,供桌上腾起一股灰,男人又被弹了回去。 庙里的草乱颤,似乎有看不见的刀子在空中飞舞,将叶子削成一片片的碎屑。 姚志信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出了庙门,再一回头,正好看见那男人嗖地冲到他面前。他下意识后退,男人却再次消失,变成了供桌上腾起的灰。 男人跑得越快,被无形的墙弹回去越快,似乎被庙镇着,就和白蛇被困雷峰塔一样。 几次之后,男人终于不再挣扎了,缓缓走到门前,用手描绘虚无的玻璃,与姚志信不到一米距离。 姚志信再后退两步,才发现月光下的草像剪了寸头,参差不齐的草叶被修理得整整齐齐。 一滴冷汗从他脖颈滑过,落到背上,凉飕飕的。 他一摸,竟摸到了自己的肉,再往下,竟还摸到了自己的光屁股。 他穿着黄T恤和蓝白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