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露回房补觉,醒来黄昏,爸爸孙大前和大哥孙成华刚从船厂回来,正在中院井边用洗衣粉搓洗身上的柴油。 看到孙白露出来,孙成华瞥了她一眼,使唤她去买包烟。 这位只给孙白露的记忆里留下暴躁面孔的大哥,现在还是二十出头的脸。 孙成华的眼睛是全家最大的,比孙白露的还大,活生生两个铜铃,发怒的时候瞪得很大,眼球像是要爆出来。 因为常年出海,他的皮肤黝黑起皱,臂膀粗大。约一米八六的高个头,在江海村这平均身高可能才一米七三左右的男人群里,属于鹤立鸡群。 孙白露冷冷地打量了他几秒,还是去买了。 孙家西边的几间小石屋租给了别人开铺子,其中一家是小卖部,老板娘叫林素琴,不在店里,正在看摊子的是她的儿子陈小贺。 陈小贺拉开玻璃门取出烟,再去拉抽屉找零钱,站在小板凳上递给孙白露,奶声奶气地道:“白露姐姐,给!” 孙白露接过烟和钱,忽然一愣,目光看回陈小贺。 黑乎乎瘦巴巴的脸,鼻子和嘴巴非常脏,他的眼睛不大,但是忽闪忽闪,开心地看着孙白露。 “白露姐姐,怎么啦?”陈小贺问。 孙白露想了想,问:“小贺,你今年多大?” “我七岁啦!” 七岁…… 记忆里,林素琴的老公很早就死在了海上,后来,林素琴的儿子因为太想爸爸,他的小脑袋瓜异想天开,觉得出海就能见到爸爸,于是他一个小孩跳下了岸,要游泳出去。 连渔港都没出去,他便淹死了。 他死后,林素琴便疯了,没多久,也跳海了。 见孙白露发愣,陈小贺道:“白露姐姐,昨天他们打你,你疼吗?” 孙白露莞尔:“姐姐不疼。” “我昨天好生气啊!哼,等我长大了,我保护姐姐!” 孙白露笑起来:“好,姐姐先回去了。” 陈小贺伸出小手挥:“嗯,姐姐再见!” 孙白露也挥手:“再见。” 孙白露其实很疼,全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被扫帚抽打的后背。 她跟谁都没有吱声,包括二姐,因为吱声了也没用。 二姐只会说,大哥脾气就是这样的,不用管他,以后也不要惹他。 把烟拿回去后,孙大前忽然道:“你三姐,就没联系过你?” 孙白露脚步一顿,朝他看去:“没。” “昨天你大姐结婚,她都没联系你?没给你写信?” 孙白露摇头:“没。” “呸!”孙大前唾骂,“这小畜生,白眼狼!” 孙成华正在撕烟盒包装,拿出一根烟抽,脸上没什么表情。 孙白露看着孙大前,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二姐孙白丽的语气说道:“是啊,大姐结婚都不回来,就是个白眼狼。” 说完,她做出一副看不起的神情,摇头走了。 一离开孙大前和孙成华,孙白露脸上的神情便变得冷漠和玩味。 她哪里想骂三姐呢,她巴不得鼓掌,为三姐喝彩。 别说现在,就算以后,这余生几十年,三姐都不会再回来。 她的三姐孙白云今年18岁,只比二姐孙白丽小一岁,现在在江岭市读书,已经两年没回来了,就连大姐结婚也不回。 三姐之所以会这样,正因为孙成华。 三姐从小脾气倔,不服输,跟孙成华经常爆发矛盾。 孙成华脾气暴躁,一上头,手边别说扫帚、铁棍,就算是菜刀,他也敢拿。 三姐经常被他打得很惨,后来三姐说,只有读书才是出路。 三姐拼了命的读书,考上了江岭市的高中。 明年,三姐还会考上大学。 三姐非常憎恶家乡,她自从走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这种憎恶情绪,还蔓延到了她们孙家这些姐妹身上,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再联系过了。 哪怕是偷偷给她寄过几次学费的孙白露,也在日后被三姐切断了所有联系。 前世的孙白露还会不满,现在,她完全不会了。 她可以理解三姐的所有做法,也知道三姐不是讨厌她,三姐所讨厌的,是她身后的家乡。 从后门出来,恰好西斜的日头落在孙白露身上。 周遭都是砌得整齐平滑的石头屋,石头屋的瓦片上压着防台的石块,夕阳带着金色残光照落,一切静谧悠远,古拙安宁。 孙白露循着记忆,朝林海棠家走去。 虽然江海村属东南极不起眼的一角,但在这80年代,已有不少外省来得务工人员了。 不过她入狱前夕,因为环保改建,要发展旅游经济,大量厂房被强制关闭,外来人员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往外跑,最后,环海乡只剩下一批渐渐等待死去的老人。 如今,江海村还是很热闹的,路上都是人,还有那些门窗都敞开着的石头屋里传出来得搓麻将声。 看到孙白露过来,跑来跑去玩耍的孩子们都停下。 “白露姐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最先跑来,“白露姐姐!” 孙白露微笑,发现自己还记得她的名字:“小红。” 其他孩子们也都跑来了,一个个围在她身边。 “白露姐姐,我妈妈晚上要做猪蹄呢!” “白露姐姐,白露姐姐,我爹明天要去替人杀猪,你去看吗?” “白露姐姐,你看我,我今天穿得是新衣服!” …… 小孩子们争先恐后,一个个非常神气,有什么在他们认为能够值得炫耀的,一定要说出来。 孙白露一手牵一个小姑娘,跟前跑着几个倒着走的小男孩,她怎么都哄不走这些孩子。 林海棠的家不远,林海棠的奶奶坐在门口晒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