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那附和的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那声浪简直都要把那威严的飞檐都要掀翻了。 这些腿上还没有洗干净泥巴的百姓,过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很少有人真正把他们当人看。 而刘贺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一壶酒也好,一句话也罢,一匹布也行…… 能被当成人来看,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不是终于做稳了奴隶的卑微,而是人想要获得的最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这高高在上的殿下话里话外还认他们做亲戚了。 看起来只是一时的癫悖之言,但却又恰恰是肺腑之言。 自家无父无母的子侄被人欺负,亲朋好友又怎能不为之出头呢? 大汉百姓有些蠢笨,但是蠢笨得可爱,蠢笨得朴实,蠢笨得炽热。 刘贺的眼眶此时是真的热了起来,现在的这一幕,是真的没有枉费自己和这些百姓打成一片。 “既然大家已经知道,寡人也就无需多言了,今日不为别的,就为了去找那田不吝讨一个公道!” “到了相府,不管安乐相问什么,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畅所欲言、实话实说即可!” “唯!” 刘贺从台阶上匆匆走了下来,穿过人群的时候被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走回到了戴宗和禹无忧的身边。 “禹无忧与寡人去王宫正门乘车前往相府,戴宗带着乡梓们从侧门出去,再绕到正门与寡人汇合。” “唯!” 其实,禹无忧并不是完全同意如此激进的方法,但王令如山,殿下发话了,唯有一往无前。 两人一路快步穿过了王宫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王宫的正门前。 刘贺来到这里两年的时间了,多是从侧门偷偷溜出宫去的,从正门出去的次数寥寥可数。 此时,厚重的宫门还紧紧地关闭着,把守宫门的门卒手持兵刃立在两边,个個都神色肃穆。 这些门卒服役期最多只有一年,人走人留,都是新面孔,想要培植亲信,几乎是完全做不到的。 但不管是谁,不管他们来自于何处,刘贺都会尽量地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籍贯。 还是那句话,刘贺要把天下遇到的所有人,都当做人来看。 “门外的车驾准备好了吗?” “禀告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侧耳听去,“呼呼”的风声似乎把门外那旌旗如林的车驾的喧哗声都吹到了他的面前。 刘贺挺了挺胸,说道:“开门,寡人要出宫。” “唯!” 门卒们手持兵刃行了一个揖礼,就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了。 四个身强体健的兵卒合力举起了门后那根光滑粗壮的门栓,稳稳地把它抬到放到了一边。 接着,另外的四个兵卒拽住铸在宫门后的那几条铁索,轻呼着军中的号子,迟缓而又坚决地用力往后拉。 在一声声户枢相互摩擦发出的杂音之下,半尺多厚的黑红色的大门缓缓地被拉动了。 最初,只有一道细细的亮光从两块铁闸一样的门板中间挤了进来。 但是慢慢地,这道光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大,一点点地把两块厚重的门板撑开到两边,汹涌地朝有些阴暗的王宫里涌进来。 最后,在一声“哐当”的巨响之中,整个宫门彻底打开了。 站在宫门后的刘贺,毫无防备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眼睛都短暂地失去了视力。 当他再次适应那这些刺眼的阳光时,门外那浩浩荡荡地车驾仪仗就闯进了他的眼中。 儒家事事都要讲礼,但是这里的礼不是礼貌的礼,而是礼制的礼。 礼即是中庸,中庸就是仁。 吃饭有吃饭的礼,穿衣有穿衣的礼,这乘车自然也就有乘车的礼。 刘贺贵为一国之王,乘坐禹无忧驾着的那辆破马车不合礼,只有乘坐此时停在宫门之外的那辆安车才是礼。 从上古时的商周时代开始,车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件东西。 光是从用途来看,就可以分为正式场合使用的安车,游猎时使用的猎车和轻快简便的轺车。 而此时停在王宫门口的就是一辆四驾的安车。 这辆安车的驾马棕灰,车轮朱红,车盖青黑,车件鎏金嵌珠;整个车体画着繁复神秘的云气瑞兽纹。 整辆车从车轮到车盖,足足有三米高,一眼看去,犹如一个气宇轩昂的赳赳武夫。 刘贺从正门出宫的次数本就寥寥无几,就更没有坐过这奢华到极致的马车了。 看着这马车,那隐藏在躯体深处的灵魂不禁都有些自卑起来了。 “禹无忧,这是寡人能坐的车吗,不违反礼制吧?”刘贺偷偷地偏着头问道。 “天子驾六,诸王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殿下是昌邑王,乘此车正合礼制。”禹无一板一眼地说道。 刘贺想起了一些事情,有点心虚地试着问道:“几年前,寡人不会就是驾着这辆车,在东门街上纵马伤人、在北城踩踏青苗的吧?” 禹无忧用看癫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贺,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贺干笑了两声,说道:“寡人知错了,寡人知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用前世和现世所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把那之前的昌邑王从头到尾骂了三遍。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禹无忧说道。 “好,出发。” 刘贺走出了昌邑王宫的大门,这才终于看到了整个车驾的全貌。 在这辆安车的前方还有三辆导车,后面则是两辆从车,而在导车和从车的前后,还分别有八位佩剑的骑吏。 林林总总,这整个车驾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人。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