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迟迟不挑明自己的意图,这些下属就算再有“为生民立命”的远大抱负,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失去跟随刘贺的动力的。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性,能彻底摆脱名利束缚的人微乎其微。 刘贺想了想,向戴宗问道:“你们私下有议论过此事吗?” “下吏不敢隐瞒,我们确有议论过,请门下恕罪。”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如何走下去呢?” 刘贺把问题抛回给了戴宗,戴宗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上。 此时,马车距离昌邑城的北城墙已经有五六里远了,但是到工官也还有五六里的距离。 所以此处正是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初春已过,万物更新,绿植吐芽,雏鸟破壳,一切都生机盎然,但又还有一丝残冬的萧索。 戴宗脸上似乎有一些迟疑,但是转瞬间又变得决绝和坚定。 这个孔武有力,看着有些鲁莽的谒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变得庄重起来。 几息之后,戴宗下了车,整理了整理身上那身有些发皱的旧袍服,然后就在官道上跪下,朝着刘贺拜了下去。 汉代的跪拜之礼是一种很常见的礼节,没有后世奴颜婢膝的意味,反而有一丝悲壮决绝。 太子丹拜荆轲是悲壮,唐雎拜秦王是决绝。 而戴宗拜刘贺,两者都有。 “门下,我们希望您去长安,成为天子。” 戴宗说得非常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拐弯抹角。 刘贺如同坐在王位上一般,端坐在马车的驭位上,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戴宗,冷冷地说道:“戴宗,你可知单凭这一句话,我就能把你教给王吉中尉,判你一个族诛杀之刑!” “下吏知道,但是纵使被族诛,我也要说,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有此想法。” “不管是我们这些郎官谒者,还是昌邑国的其他属官,又或者是这昌邑国中还不知道您帮过他们的那些百姓,他们都有这个心思。” 戴宗说得诚恳,声音中都有一丝哽咽了。 幸好此时没有过往的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驻足观看眼前这奇怪的一幕的。 “戴宗,现在你的话可不只是会要了伱的命,也会让我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下吏知道,还请殿下恕罪。” 刘贺跳下了车,把戴宗扶了起来。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这句话乃屈子在《离骚》中表达忠君爱国之情的肺腑之言。 刘贺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这句话,不只是用来剖白自己的志向,也有劝勉戴宗之意。 《离骚》不是儒经,却是儒生必读。 戴宗几乎在刘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下……” “如果你们再谈起此事,把我今日说过的这句话转达给他们,禹无忧他们是能够明白的。” “其他的话毋庸多言了,一切就和往常一样便可,不要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诺。” 刘贺看向了西北,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座高高隆起的山。 他知道,在山的后面有江有河,有平原有峡谷,还有一座叫做长安的城。 连戴宗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都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看来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起风了,我们快走吧。” “唯!” 一路颠簸,刘贺和戴宗架着马车终于来到了昌邑国的工官。 大汉的郡国之中,除了相府和中尉府之外,还有许多相对对立的衙署。 这些署衙和诸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独立性比较强,并且主管每一项相对独立的具体事务。 从隶属关系上来看,这些衙署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直接是由中央朝廷九卿主管,一类是在相府的节制之下独立署理事务。 第一类包括了主管炼铁冶金的铁官,主管煮盐贩盐的盐官,负责平抑无价的均输官等。 第二类包括了主管祭孔事宜的孔庙、主管宫殿营造、器物制造的工官和主管仓储保存的仓官等。 这些衙署不仅在郡国之中存在,在各县也会有相应的衙署。 因此,大汉的由郡到县的管理就分为两条线。 一条是由郡国守相牵头的行政管理体系和另一条是由其余衙署各自牵头的业务管理体系。 这些衙署的长官品秩相近,但是管理的人员数量却相差甚远。有的衙署只有区区几人,有的衙署却又数百人。 而刘贺他们刚刚抵达的工官署的人数就有数百人之多,是除了铁官和盐官之外,人数最多的一個官署。 因为管辖人数众多,而且所辖的事务又需要宽阔的场地,所以昌邑国工官署被设置在了城外。 这整个工官署的面积很大,南北长一里有余,东西宽半里有余,占地足足有二百四十亩地,几乎已经有小半个昌邑城那么大了。 不过这其中大部分是工匠做工的场地,真正留给工官的庭院其实并不算特别大,也只不过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罢了。 工官署负责制造的各种器物不算价值连城,到也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紧俏的商品。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所以工官署周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城墙,城墙上还有巡城兵卒来回巡逻,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虽然戴宗是工官署的常客,但是作为例行检查,马车还是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什长带着几个兵卒走到了马车上,变戴宗行了一个揖礼。 “什长王斧问戴使君安。” “免礼。” 这些亭卒都是从昌邑国中征调来的百姓,他们服役的周期是一年时间。 根据大汉律令,二十三岁到五十六岁无官无爵的男子都要服三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