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同行就是冤家,尤其是木工这种有“技术门槛”的职业。 这个铺子的东主显然是把刘贺当成了来打探消息的同行了。 刘贺在内心深处不禁摇头,这种“密不外传”的思想对技术传播的阻碍可不小,还真得加大技术共享的力度才行。 刘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两寸左右大小的铜印在这个东主面前晃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相府的门下议曹,受安乐相之命,来暗查工坊之事,还望东主知无不言。” 刘贺的这個身份是真的,这官印自然也是真的:为了便宜行事,安乐相把这颗二百石的官员佩戴的官印“借”给了刘贺。 两百石的官员多如牛毛,在这小小的昌邑国起码就能找出几十人。 而在那长安城里,随随便便地扔一块砖头下去,恐怕都能砸到五六个秩二百石的官吏。 但是,官就是官,百姓就是百姓。 当刘贺亮出官印之后,这东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先是惊恐,接着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成了一朵菊花。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使君恕罪。” 说完之后,这东主就要拜下去,刘贺连忙扶住了对方,非常大度地说道:“也怪我,刚才也是我没有亮明身份,我们站着说话就可以了。” 看到刘贺似乎比较和善,那东主才搓搓手,有些拘谨地站稳了。 反倒是那蹲在地上的少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刘贺上下打量。 “不知东主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小人贱姓孟,单名一个班字。” 刘贺点了点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 “这是你们家传的手艺吗?” “要说算也算,但是也不能全算。”孟班有一些尴尬地说道,似乎不知道从何接受。 “嗯?此话怎讲?” “小人家里从孝文皇帝开始,世代做的都是木工的活计,传到小人手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所以这木匠的活计确实算是祖传。” “但是,现在这坊里摆的这些农具,并不是祖传的手艺,是最近小人照着从工官那里领来的图样,试着仿照出来的。” “你们是如何知道这图样的事情的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工官就把县里所有木器坊的东主都了叫过去,让我们把这图样领回来的。” 孟班这里说的工官应该是昌邑县里的工官,而不是国中的工官。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工官办事的效率还不错。 “这昌邑县有几家像你们这样的木器坊?” “一共五家,都在这城里。” “百姓要买木器农具的话,只能到这县城里面来买咯,那偏远的村子想要买着农具,可不方便。” “正是,不过大家一般会让进城的同村的人把东西捎回去,所以其实也不算麻烦。”孟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听你的小子说,你们家是两个儿子在专门做这农具的,按这两个人算,像这翻车和耧车,你们一个月能做几台呢?” “这翻车和耧车可着实不好做,除去那些小的工具之外,我们家每个月加起来也不过能做个四五架罢了。” 刘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个木器作坊能造五架,那这五家木器坊加起来一个月最多也就只能造十五架。 而整个昌邑县足足有二十万人,去掉商人、官吏和奴婢,平均下来起码有得四万户农民。 就算十户人家共用一架耧车和翻车,那么最少也需要几千架,这区区十五架机器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就算工官一个月还能再多造出几十架,但是仍然难以满足全县农民的需求。 听到这里,刘贺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木器作坊确实造出了机器,但是数量也太少了。 脱离数量谈质量,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如何提高木制机器的产量,是刘贺下一步要解决的事情了。 “这一台机器伱们卖多少钱?” “像耧车是四千钱,翻车是五千钱,扣掉木料和铆钉的成本,平摊下来一架能赚个三千钱左右。” 铁官卖的一把刀大约是七百钱,一头普通的耕牛大约是三千钱,这孟班定下来的价格也确实是不算特别贵。 “你家有几口人?” “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成亲了,如今还没有生养,加上贱内和这个小崽子,小人家里一共七口人。” “家中的几位女眷可还有空织布?” “小人在村里还有几亩地,平时种种麻,一年到头也就是能勉强给每个人添一身衣服罢了,没有其他的营生了,粟和菜都得掏钱买。” 孟班说到这里脸上有难色,似乎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扣掉成本和赋税以后,孟班这一家人一个月能赚一万五千钱左右,已经和一个品秩千石的官员收入不相上下了。 可实际的账并不能怎么算,因为这是孟家七口人的总收入,平摊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也只不过是两千多钱。 比种地的农民要略强一些,但是他们没有地,只能从市场上直接买粟。 相对于价格稳定的木器来说,粟的价格更易波动。 一旦粟的价格提高,就相当于变相直接影响到了孟班一家人的收入。 孟班想要“发迹”,只能提高自己制造木器的速度。 家里的人是固定的,那么想要增加人手,就只能雇人来生产了。 刘贺没有说话,他在这狭小的铺面里转了几圈,对每一件木制农具都仔细地看了看,他发现处处细节都做得很细致。 就连所有断面的木茬都被磨得非常光滑,摸上去没有任何的毛刺。 这可以工官里的那些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