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叔大在翰林院观政,国朝历岁亏空具体如何应当是清楚的。” 宁玦兀自丢下了手中的木柴。 所谓翰林院,其实就是内阁的秘书处,整个大明的财政收入最后都是要汇总到翰林院去的。 提起朝廷的收支,张居正也不由得在心中默认了宁玦的说法。 “自孝宗皇帝起斋醮无度,本朝君父初继大统后,国朝稍见中兴,壬寅年后至今,事逾重矣。” “世人皆赞孝宗皇帝为千古贤主,今上佞道废治,张某所见,实则不然。” 作为翰林院的天之骄子,张居正自然是有远大抱负的。 但是当张居正亲眼看到历年的收支时,张居正的内心还是有些许的马卖批想讲的。 被誉为圣君的孝宗皇帝在位十八年,仅在泰山、武当两山斋醮花费就超过了一千万两银子,嘉靖修道花得银子,未必有孝宗多。 太仓储粮从成化二十年的两千万五千五百万余石再到正德元年连给先帝出殡的银子都没了,朱厚照大婚,户部只能拿出三十万两银子。 反倒是刘瑾主政时,国朝财政收支稍有缓和,只是到正德十五年时,宁王跟边关的几仗打下来,大明进入寅吃卯粮阶段,赤字一步膨胀到三百余万两。 直到嘉靖七年,嘉靖才将赤字规模压缩至十一万两白银,壬寅这一年,成了嘉靖朝的分水岭,至此每岁赤字,常年在百万两以上。 张居正语气沉重的给宁玦报完了近年朝廷的收支。 “所以叔大还以为河套之议,真的是为了收复河套吗?” “去年户部拢共就只进账两百二十万两,支出却有三百六十七万两,里外里户部还欠着天下一百四十七万两银子。” “都这样了,陛下、夏言、曾铣,硬是敢议收复河套,所谋何事?” “无外乎陛下紧日子过够了,不想节流了,想开源了。” 宁玦不说还好,宁玦这么一说,张居正反而愈发佩服起了嘉靖,兀自将手举过头顶,叹道: “君父之谋,古所未见。” “河套之议,本是无妄之议,最后势家放弃了夏言,君父却没有半点损失,只付出了一句兵部严禁再提搜套一事的代价,张某钦佩之。” 张居正敏锐的察觉到了河套之议里暗藏的杀机。 这件事本就是曾铣凭空捏出来的,无论成与不成,嘉靖都不会有半点的损失。 成则就势开源变法,哪怕是东南势家竭力以抗,也能顺势回头收拾了夏言,毕竟这种嘴皮子动一动就能找的机会太多了。 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徐阶升任吏部左侍郎,次年四月,夏言岳父苏纲密荐曾铣调任三边总制开始,一张嘉靖为夏言精心编织的大网便已然拉开了。 苏纲的这封密信有没有第三个人看过不知道,但在夏言死后这封密信便被载入史册了。 只是回答张居正的却是只有宁玦的叹息。 张居正名垂青史,但是本质上张居正依旧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士大夫。 “宁兄何故叹息?” 宁玦苦笑道:“海禁不开则河套不复,河套不复则北虏不靖,北虏不靖则天下难安。” “自孝宗朝起,河套愈发糜烂,河套百姓莫不翘首以盼王师天兵,百姓何罪?” 张居正沉默许久,直到这一刻,张居正才察觉到自己为何在宁玦面前总是会自愧不如。 因为宁玦的立足点,从来不是庙堂之上,而是天下苍生。 比起几百上千万的卿卿性命来说,庙堂上的一时输赢又算什么?九牛之一毛耳! “张某惭愧,敢问宁兄下一步准备如何行事?” 宁玦的语气陡然一变。 “正旦大朝,再议河套!” 嘉靖虽不上朝视事,但正旦这种重大节日的朝会,嘉靖还是要露一下面的,这种朝会往往也并不提及朝政,而是百官向天子拜年,称颂四海升平。 大年初一上朝再议河套,这已经不是给君臣上眼药的事情了,这是把皇帝跟满朝文武扔药罐子里去了。 想到这里,宁玦就不由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嘉靖丢了面子,势家丢了里子,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 “宁兄,这……” “我意已决,叔大就不要再劝了。” 张居正闻言兀自起身,兀自朝着宁玦一稽首,而后便离开了宁玦家。 走出宁玦家街门后,张居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跟宁玦说自己已然调任东宫侍讲的事情。 只不过就在张居正想要折返回去问宁玦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事情时张居正却犹豫了。 毕竟宁玦刚被罚俸,自己去跟人家说自己升官了是不是不太好? 自己照常帮忙便是,何必告诉宁兄让宁兄欠自己人情呢,大家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何须斤斤计较。 心里这么想着,张居正便摇了摇头,而后径自离去。 待张居正回到自己家后,望着书案上的《论时政疏》思虑良久之后,便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大明的朝堂,显然不似张居正想象的那般简单。 张居正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了。 ………………………… 次日清宁宫。 当张居正向朱载壡转述昨日与宁玦的沟通后。 朱载壡也不由得一阵神伤。 “那依宁师之见,河套之议应当是父皇给夏言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回答朱载壡的也只有叹息。 对于夏言,朱载壡的感情是复杂的。 曾几何时,夏言在朱载壡的心中白玉无瑕,在夏言死后发生的一切种种却又逐渐的颠覆了朱载壡的认知。 “复套总计需银两千两百零四十万两。”朱载壡下意识的便说出了复套的全部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