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粮了,那城西那些黔首们应该更惨,所以他已经非常小心,选择走一条人少的路。
但即便如此,沿路所见,还是让张二男心惊胆寒。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前先日子在城头,被那些石弹擦到砸到的,宛若肉泥。但那种死亡如果是像一团火的话,那此刻二男所见的,就是一坨冰。
此时已经是临近腊月,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而今年的腊月又比往年来得更加寒冷。
没有薪柴取暖的黔首们在这样的寒冷中,处境可想而知。
张二男沿着墙根走,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具已经被冻得梆硬的尸体。
他知道,这里面大部分并不是太原城里人,而是随着那些北面豪势一起逃难下来的阳曲人,他们信了郭氏的话,以为太原能有活路,能避刀兵,但结果显而易见。
黑夜中,随着张二男不断前进,他所能见到的就是一座座坟场,那街道都填满了尸体,随处可见被冻僵的死人就蜷缩在墙角。
不知道踩过了多少尸体,张二男终于走出了城东这片棚区,正准备穿过城内最宽的大道,正南道。
过了这条道,前面就是豪右富户扎堆的城西了。
而仅仅只是看一眼,张二男就知道这里和那里是两个世界,没有死亡,没有冻毙的尸体,各家府邸也都张灯结彩,充满了温暖。
如果是以前,二男会着迷于这种气派,但现在的他,只有一声冷哼。
裹了裹身上的冬衣,这是全家仅有的一件,张二男能有信心在这寒冬走半个城,其底气就是来自这件冬衣。
但就在张二男准备迈出脚步,踏入正南道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甲片哗啦哗啦声,于是他再不敢动一下,就那样僵着。
……
庞德、马岱二人走在前头,后面是跟随他们一起夺门的十四名横撞将。
连同一起十六人,十六副铁甲、十六把刀,就这样脚步急促的走在正南道上。
前半夜在幕府的那场冲突并没有给庞德他们带来多少麻烦,有太原太守裴晔作保,他是不会容许王允胡闹的。
而王允呢?说到底手上也就是千余部曲,在绝对人数上都不如太守府的郡兵。所以裴晔坚持,王允也只能作罢。
裴晔是个好官,他不是太原人,但他心里有太原人。
实际上,在招募太原百姓上城协防的时候,裴晔给的是一顿三粮。太守府也下令,为了帮助城西的黔首们熬过这个寒冬,决定起出府库积蓄,发粮发柴。
但可惜,裴晔不是太原人,他在这里没有宗族。
他的这些命令要不就是石沉大海,要不就是被阳奉阴违,有限被执行的几条也是大打折扣。
对于这诺大的太原城,裴晔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
但他依旧不能容许王允在他的面前绑架全城百姓。王允所做的那些,裴晔岂会不懂?
也正因为懂,裴晔内心就更是愤怒。
难道这十余万百姓在你王允看来就是实现抱负的资粮?你王允有何资格,凌驾于众人之上。
而作为这冲突的始作俑者庞德,他也心里透亮。
他没想到在这太原城里还能见到一个好官,此刻的他内心颇为沉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一点利用了裴晔的良心。
心头有些不舒服,庞德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在寒夜中起着雾气,时隐时现。
这时候,马岱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对庞德道:
“老庞,这事会不会太顺了些?咱们要连夜出城,那些人就真的放咱们出城?就一点没有防备心吗?”
庞德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
“咱们现在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肉中刺,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又是奇货可居。而想让我们活的远远要比想让我们死的人更多。”
马岱似懂非懂,想了半天,恍然:
“所以那王允是惹了众怒了?”
庞德哼哼一笑,接着并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最外间的一个横撞将突然将刀拔了出来,对着道右的黑暗,呵道:
“谁人?出来!”
这个横撞将叫韩岗,去年从下面营头考上邺城讲武学堂,今年以特异的成绩入横撞将。
随着韩岗的拔刀,庞德这支小队直接就动了起来,庞德、马岱二人不动,剩下的十二人结成三个圆阵,然后韩岗和另外一个同袍则奔了过去。
片刻,韩岗就拎着张二男走了出来,而他的同袍则继续顺着张二男的足迹往前奔,看是否还有同伙。
韩岗拎着张二男,走进阵内,在袍泽们的掩护下,他将二男丢在地上。
此时庞德走了过来,笑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
张二男挣扎的盘坐在地上,仔细看了一圈边上的这些甲士,像是做出了多大的决心一样,开口:
“我叫张二男。”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不少横撞将侧目,因为这名字他们可太知道了。
现在军中后勤最大的排面就是王上的二叔,他就叫张二男。
这些横撞将可没少和二爹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