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除夕了。 故而,今日天子曹叡在崇华后殿内大宴群臣以表心意。 有幸参与者,除了三公九卿之外,诸如大将军曹真、尚书监与令、诸侍中、守尚书台僚佐以及护军将军蒋济等有资格参与军国大事的重臣。 可以说,如若一颗陨石凑巧将砸在崇华后殿内,魏国就将迎来分崩离析了。 而俸禄不过六百石的夏侯惠,也得以混迹其中。 散骑乃天子近臣嘛~ 若如这点殊荣都没有,还如何被誉为清贵之职呢? 只不过,他还真是个凑数的。 在偌大的殿堂内,天子与诸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唯独位在角落里的他无人攀谈或推杯换盏。就连座位相连的其他散骑或给事中,都不留痕迹的尽可能避开他的视线,以免给予了他举杯相邀或者攀谈的机会。 是啊~ 在如今庙堂中,他已然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了。 因为他最后那份反驳大将军曹真伐蜀的上疏,天子曹叡召刘放、孙资与陈群诸公群策之后,并没有具体的定论。 然而,有时候没有定论,也就是一种定论。 就如在南阳宛城之远的司马懿,通过曹真修改伐蜀方略揣测出天子曹叡之意一样,刘放孙资与陈群等人同样也不复以理据争了。 所谓的群策群力,实际上却是天子让他们针对夏侯惠反驳的意见,为伐蜀方略作补充,将上疏里的劣势规避掉或者是降损最低罢了。 能伴驾天子左右之人,皆人情练达。 如夏侯惠与杜恕这种毕竟是偶尔出现的异类。 故而,夏侯惠被孤立也就不意外了。 就连定下亲事的王肃,出于避嫌的考虑,也就在候驾时面无表情的冲他略微颔首,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夏侯惠也有自知之明。 很自觉的与谁都保持着距离,也维护着表面上的和睦,在天子赐宴上独乐乐,优哉游哉。 他的确颇畅怀。 一来,是无人打扰之下,可尽情大快朵颐的解馋。 另一,则是他日后都不用装穷,恣意沽酒割肉享用了。 因为在数日前,他在一次伴驾之后还特地寻了未央厩令,打算将骏马带出宫禁转去阳渠西端那边养着。 给出的理由,是他付不起宫中代养的费用了。 但未央厩令不允。 声称这种事情得经天子或太仆署应允后,他才敢将骏马交给夏侯惠。 也因此诱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当太仆署让小吏前去城外民宅寻夏侯惠,让他提前将翌年的养马费用差额缴纳了,夏侯惠斜眼看了小吏片刻,便将之带入宅子内。 让他看看宅内有哪些物品是可以变卖财物的,自行拿去就好。 那斗食小吏哪敢取啊~ 呆立了半晌,才嚅嚅嗫嗫的说这不合规矩什么的。 而夏侯惠听了,当即将自己的官印取来放在小吏的手中,说让他把这个交给太仆署就好了。也让那小吏诚惶诚恐、手忙脚乱的放下官印,行了一礼后落荒而逃。 归去禀报后,太仆令听了也是好一阵无奈。 夏侯惠都将官印给扔出来了,他若是再执意索要养马费用差额,那不是逼迫其去官吗? 那可是散骑侍郎啊~ 他哪能给自己留下一個逼迫天子近臣去官的仕途污点呢? 当今之世,名望风评不仅能左右个人仕途,还能影响子孙后代的! 但若是不寻夏侯惠索要差额嘛~ 马政可是依军律管制的! 更莫说此中还干涉到了宫禁之中的用度,他哪敢让账目不清啊~ 思来想去,他索性心里一横,寻了个机会将此事禀给了天子,请曹叡首肯让夏侯惠将骏马领出宫禁,试图将这麻烦彻底解决掉。 岁末诸事繁琐的天子曹叡,甫一得闻时还颇为恼怒。 如此芝麻大的琐碎也拿来烦扰自己?! 真当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乎? 但思索片刻之后,他便释怀了。 虽然他没有授意夏侯惠上疏反驳曹真伐蜀,但彼被长兄夏侯衡赶出府邸、落魄潦倒的起因,还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也大手一挥,准了。 还寻了个机会,招来夏侯衡训示了几句。 先是说夏侯衡将其弟赶出府邸那是家门私事,旁人置喙不得,随后便指摘夏侯衡为何不给点财帛呢? 让元勋之后沦落到被仆从收留,这让魏国颜面何存呢? 焉能如此! 在仕途上浸淫久了的夏侯衡,听罢,当即俯首请罪,信誓旦旦的声称归去后便将一些家业划给夏侯惠云云。 是的。 他并没有将已然把阳渠西端的良田转给夏侯惠之事挑明。 因为如此行事,既能借天子之口坐实了兄弟反目,又能体现自己对天子的恭顺,何乐而不为呢? 而夏侯惠就更恣意了。 骏马能带出宫禁了,俸禄也能按时领了,且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收了阳渠西端的产业不必装穷,可谓一石数鸟、收获满满啊~ 是故,在崇华后殿的天子赐宴上,他也倍显格格不入。 别人的畅怀,是可以趁此机会在诸公面前混个脸熟、讨得天子欢心,而他的畅怀则是在庆祝日后有区区六百石俸禄可领,以及不限量的酒肉之美。 不过,论旁若无人的贪图酒肉之美,曹纂也没有让他专美于前。 曹纂字德思,乃是已故大司马曹休次子,曹肇之弟。 今在禁军内任职,虽没有与宴的资格,但他性情憨厚,身长八尺有余,能力举千钧,颇受天子曹叡恩宠,故而被特许入宴。 在宴的他,无有与他人推杯换盏之念,很是专注的饕餮着美味珍馐。 刚好,他席位与夏侯惠颇为相近,乍一眼过去,二人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