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颍川郡北部连绵的山峦林木已有绿意萌发,在和煦的阳光中倍显苍翠。 蜿蜒南下的颖水被春风吹皱了水面,朵朵次第晕开的涟漪与水畔的烟雾朦胧相得益彰。偶有几尾鱼儿调皮跃起,逗得几星鸟雀敛翼掠过,尽情欢腾着万物复苏的人间春晓。 河畔驿路上,七八骑士策马小驱,望着入雒阳的轩辕关而行。 从身上沾满了灰尘与头帻已冒出几缕凌乱发丝中,可以看出他们已然跋涉了好些时日且赶路颇急。 不过,似是他们早就习惯了。 不仅脸上半分倦色都无,在外围的骑士还不时将目光撇向矮丘、芦苇荡以及树林等可容歹人藏匿身影之处,机谨犹如行伍中的斥候。 驱马在最前探路的苍头,年纪约莫四旬了,须发早就被岁月染上了的白霜。 只见他抬手遮住阳光,在马背上直身眯眼远眺了片刻,便拨马回到队伍中,对被簇拥在中间之人略拱手,朗声请示道,“六郎,前方便是轩辕关前的最后一个驿落了,此关隘常年有天使与军中信使通行,戍守将士亦不敢松懈。我等皆佩剑跨刀且无有货物与妇孺随行,径自入谷道恐遭军士误会。不若,我等暂在驿落歇息,仆先遣一人前去报备后再入谷道可好?” 被唤作六郎之人,约莫弱冠之年。 身长七尺六寸,天仓饱满,双眸皎皎点漆,浓眉斜飞,鼻若悬胆,鬓若刀裁,端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他乃夏侯惠,字稚权。 豫州谯县人,曹魏元勋故征西将军夏侯渊的第六子。 年幼时便以才学见称,但不及早亡的夏侯荣有“七岁能属文、过目不忘”之能。 年十岁时,父夏侯渊阵亡于汉中,惠随长兄夏侯衡在许昌城外守丧,除服后归居京都洛阳,以文见长,名声渐显。 年十四,郊游踏青于偃师,泛舟于洛水。 骤逢大风,舟覆,溺,一时气绝。 后复苏,并发温病,恍惚呓语频发、所言怪异,众弗知其意。 七八日未愈,日渐危。 家人请太医治。 太医往视之,束手无策,唯配以汤药灌入,辞曰:“风邪入体,寒邪入骨,非针石可及。恕老朽无能,少郎存活与否,唯天意耳。” 家人哀之,欲为之设坛祭祷。 未行,惠竟自愈,然犹如离魂,不能自已。 复后数日,终有神智,行举如旧。 此后惠寡言少语,尤喜武事,闭门勤读兵书习弓马,不复有属文扬名、与他人同宴辩论钓誉之事。 时人皆不解。 或有曰:“昔仓舒与幼权俱早慧,号神童,皆年十三而亡。今稚权逢厄,遂闭户守拙,乃畏天不假年乎!” 会母丁氏丧,守孝。 年十七,孝满,长兄夏侯衡欲表天子为惠求职。 惠辞曰:“年少学浅,才识不能理一邑,武略不能治一伍,安能登天子堂。” 家人欲求公卿女妻之。 复辞曰:“丈夫生于世,当求建功立业、名录青史耳!今身无尺寸之功,何汲汲求妻哉!” 衡壮之,不复强为。 是时,何晏、夏侯玄、诸葛诞、邓飏、丁谧、毕轨、荀粲、司马师等人常聚众交游,清谈名理,收名朝廷,京都翕然。 玄乃夏侯尚之后,亦惠族子也,是故常遣人作邀。 惠皆不赴。 长兄夏侯衡有闻,责曰:“泰初,宗族骨肉也。今殷殷之情,何故不赴邪?” 对曰:“年少当慕学笃行,交游清谈非我所欲。” 遂以京都求名利者众,非修学之地,乃辞别诸兄自归桑梓谯县,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三年不问世事。 如今北归洛阳,乃是天子曹叡诏令至,以他为散骑黄门侍郎。 散骑黄门侍郎是魏文曹丕所置的官职。 缘由是吸取了汉末宦官乱政的教训,故而改以士族担任天子内侍,后形成制度,朝廷常置散骑常侍、散骑黄门侍郎各四名。 职责是随驾左右,掌侍从,顾问应对、规劝得失。 虽没有什么具体的实权,但却尊贵异常。 盖因自魏文曹丕开始,散骑常侍、散骑黄门侍郎都是择心腹故旧、高门子弟或元勋之后充任,历任数年之后便转他职,外放则两千石、居朝则掌机要。 可以说,这个职位就是天子擢拔心腹重臣的。 如今诏令来,夏侯惠急于赶路亦不为奇了。 因为先前的夏侯惠在偃师溺水时就已经死去,如今占据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来自两千年后。 拥有了后世的记忆的他,大致知道历史的走向。 同样,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早亡的话,“高平陵之变”将避无可避。 或是说,司马氏掌权之后,夏侯渊一系除了夏侯霸亡奔入蜀、夏侯玄被诛杀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损失。比如,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夏侯威的孙女夏侯光姬还成为了东晋司马睿的生母,同样能让夏侯氏的门楣继续显赫于世。 但夏侯惠一想到司马懿指着洛水发誓(放屁)、司马昭当街弑君的行径,以及其后代得了天下后所诱发的神州陆沉,便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曹魏续命。 不管怎么说,曹魏对黎庶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给天下苍生带来近三百年的至暗时期。 至于如何做到这点,他觉得并不难。 比如尽力劝阻曹叡不要放浪形骸,努力活得久一些、比司马懿死得晚一些。 比如曹叡在托孤的时候,努力争取不让孙资与刘放在中间作祟,将托孤的人选改成了曹爽与司马懿。 又或者是看有没有可能,让曹爽不要成为桓范口中的“犊耳”! 当然了,求人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