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八月下旬。
在淮南的天子曹叡大曜兵,飨六军。
并遣使者持节犒劳在合肥的守军,对击退孙权来犯的各功臣封赏。而后,便遣已然缓过沿路劳顿的洛阳中军起程,先行归去洛阳。
是时,有随军重臣以雍凉有战事,建议天子督兵走武关入关中。
但曹叡回绝了。
他并不期待雍凉都督司马懿能击破蜀兵,只是让他塞道坚守而已,现今在关中的兵马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复增兵过去。况且在他的筹划中,本是想着今岁一举重创江东、令江东日后不复有实力来犯的,但却因为孙权罢兵太果决而希望落空了。
这让他挺惆怅的。
更不会让不远千里而来的洛阳中军,再复赶去雍凉。
故而,诏令罢兵后,他打算幸巡许昌宫数日,然后就归去洛阳了。
算算日子,寒冬将至了嘛。
夏侯惠没有赶上天子飨士卒,但赶在天子御驾开拔的前一日堪堪回到了淮南。
之所以还是赶路如此慢,是因为逆水行舟,且还要押着俘虏。
原本他是打算留着俘虏给桓范处置,但桓范遣来的从子桓禺声称,带着俘虏归去会让天子更加开心,且自知有罪的桓范也不想因为擅自处理俘虏而招来他人口舌。
不过,夏侯惠知道,桓范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当桓禺与他攀谈时“不经意”透露了,自己是夏侯和的妻兄,且还是夏侯衡让桓范帮忙为他寻募的幕僚后。
无非,桓范是想修复二人的关系罢了。
也让夏侯惠有些好笑。
所谓的前倨后恭,不外如此了吧?
当然了,他还是很欣然的接受了。
尤其是他与桓禺攀谈时,发觉桓禺颇有才干,不管是关乎地方庶务还是在军争上。
“桓督军所举者,必俊才也!何况文华乃舍弟妻兄邪?我今军务在身,需克日归去缴令,无暇详谈。若文华私事了,往淮南来寻,我必倒履相迎。”
他是如此答复的。
表现得很期待的接纳了桓禺为自身幕僚。
且还在归来之途,想着如若有机会的话,可以帮桓范失察与丢城之罪上美言几句,好让天子曹叡对他处罚轻一些。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天子曹叡都没有打算亲自处理桓范。
不但没有将桓范招来淮南问责,还直接让人传命,令桓范自修表上奏战事经过,好让庙堂衮衮诸公作定论。
由此可以看出天子曹叡还是颇善待桑梓故旧的——
交给庙堂定论,只不过是他不想落对桓范宽容的口实,固而让诸公代劳罢了!且浸yin居庙堂已久的诸公,不可能猜不出这层心思。
将近晌午的时候,乘坐舟船归来的夏侯惠,遥遥看见了寿山的轮廓。
本还想着上岸后先遣人归去寿春城给满宠缴令,且问问吴兵俘虏如何安置,却发现岸边渡口早就有一人在等候,且远远就奋力的招手,嘴里大呼着什么。
看身形与模样,似是他的幕僚吴纲。
士家妇孺们出事了?
心中一个咯噔,夏侯惠让船手划得快些,也站在船首挥手以应。
待至,跳下舟船,吴纲迎上来就忙不迭的说道,“将军可算归来了!若再晚一日,将军便要赶去许昌宫拜见陛下了!”言罢,又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嗨!我都糊涂了。将军,陛下有诏,速去觐见。”
“哦,好。”
但夏侯惠却是不忙,先是嘱咐焦彝等人约束士卒与看守俘虏,且归去士家壁坞的署屋内,取了封藏已久的《济河论才策马()
过去。
天子御营就在寿山半山腰上,与士家壁坞还挺近的。
故而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营外,经虎贲层层通传后来到大帐外。
先是将怀里的一堆竹简交给在外值守的宿卫虎士暂时保管,他才小趋步入内,刚想行礼参拜,就被天子曹叡给打断了,“噫!朕之虎臣破贼归来了!”
“臣中坚将军惠,拜见陛下。”
还是依礼参拜后,夏侯惠才谦虚作答,“尺寸之功,不敢当陛下虎臣之赞。”
“诛贼斩将,破吴有功,稚权何不敢当之!”
端坐在首的天子曹叡,笑颜逐开,似是心情很畅快,“嗯,稚权先入座。”
“唯。”
恭敬谢过,夏侯惠起身,朝着同在帐内的侍中陈矫拱手作礼后,才步去下首就坐。
也正是他直身行走的时候,让天子曹叡看到他身上的战袍布满血迹且不乏破损,隐隐露出内穿的环锁铠。
不由,曹叡脸上笑颜微敛。
但也不动声色,先是举盏邀饮壮功后,才轻声发问道,“稚权且说说,你是如何夺归淮阴城池的。”
“唯。”
闻言,夏侯惠不敢怠慢,大致将战事的经过说了。
而待听到夏侯惠竟是亲自带着千人诱敌时,天子曹叡便打断了他,有些怒其不争的指摘道,“朕知稚权有报国之志,亦知稚权骁勇。然而,朕先前常戒督将不亲战之言,稚权何不省邪!手刃贼将可壮军威,但稚权居督将数岁矣,犹不知为国爱身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