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建业宫。
这座号为宫殿的馆舍,其实是早年孙权徙治所来秣陵的将军府。
孙权亲自领兵时建树虽然乏善可陈,但在爱惜民力与个人起居清简这方面,属实要比魏国天子好得太多。
这也是他有财力物力频频动用大军的原由之一。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江东战争底蕴的深厚、屡屡用兵无功犹气不馁,让蜀丞相诸葛亮做了封书信予孙权。
书信之中没有言及什么两国互盟共利什么客套话的。
只是告知了一件事:蜀兵已然做好充足的准备,将在春二月走褒斜谷进军关中,北伐。
这让孙权挥手屏退侍从,寻来舆图铺展在地,独自站着沉吟了好久。
他当然知道巴蜀那边的意思。
无非,是在声称蜀国与吴国都各自北伐数次了,但都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今番蜀国将直接进军关中,吴国是否要并力作战、相互裨益,那自己看着办吧。
在孙权心中,当然不想错过并力作战的机会。
毕竟,魏国不管是在荆襄也好、淮南也罢,都是采取着守御候援的战术。而若蜀国能将魏国中军的兵力吸引走了,那他攻下淮南的几率将更高一些。
更深层的缘由,则是觉得两国的北伐,吴国的战绩比蜀国不堪。
虽然有石亭之战的大捷,但并没有开疆辟土的成果;而蜀国那边同样有卤城之战的甲首三千,且还占了武都、阴平二郡。
他如今正在思虑的,则是如何对魏国用兵,力争有所得。
至于为何是独自思虑嘛.
唉,自从鲁肃、吕蒙病故后,他就没有可参详这种军国大计之人了。
如今吴国军中官职最高的陆逊,虽然才学更优于前二者,但没有什么进取之心,对为吴国开疆辟土之事素来兴趣缺缺。
朱然、诸葛瑾等人倒是能与他戮力同心。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谋划策算连鲁肃都比不上,更莫说是陆逊了。
无人可用。
这是困守一隅的弊端。
吴国如此,蜀国也如此,在那些影从创业的外来英俊凋零了以后、当本土士人充斥庙堂之时,君王开疆辟土的壮志就难以施展了。
罢了,罢了。
时至今日,多思也无益。
悄然叹了口气的孙权,摇了摇头将杂念抛在脑后,解下剑鞘轻轻的点了点舆图标注的徐州淮阴之处。
吴国北伐,淮南与荆襄同时出兵都快成为惯例了。
所以,对于坐镇在武昌的陆逊与江陵城的朱然,他并没有什么想法。
但是否要从丹徒京口出兵徐州,以此来牵制魏国青徐二州、甚至是兖州的援兵,倒值得他细细斟酌一番。
毕竟魏国洛阳中军都被蜀国牵制了嘛。
他需要考虑的,只是魏国中原各州郡的援兵就好了。
况且,他对丹徒与广陵十分熟悉。
早年孙策定江东以及他临危继位,都是选择以丹徒为中心统御江东。后来是因为张纮以秣陵(金陵)有王者都邑之气劝说,所以他才迁治所来秣陵且更名为建业的。
以公礼为将、仲嗣为副,佐之江都水师,牵制魏青徐二州兵力不难吧?
嗯,若不,孤让仲嗣兵威淮阴,复增公礼兵力,让彼能逆着淮水西去扰寿春之后,逼迫魏兖州援兵?
孙权思忖着。
手中的剑鞘也移到了寿春城、淮水北岸的上蔡县上。
只不过,他心中还没有思虑周全的时候,告假归桑梓省亲的吾粲,就满脸悲凄跌跌撞撞的将噩耗带过来了。
是的,孙韶丧了。
在部曲背着他逃入密林深处时,就因为失血过多再也没有醒过来。
夏侯惠那一箭毕竟是射穿了他的胸肋。
哪怕他的私兵部曲用里衬裹住了外创口,但止不住体腔内的出血,且又是被部曲背着逃亡颠簸了一路,又怎么有生还的可能呢?
若部曲不背着他颠簸,或许还有回光返照的瞬间。
然而.
可悲,他连交代遗言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他是有遗言要交代的。
在中箭之前,他就有过反省,觉得自己提及的进军青徐二州的方略或是不可取。
但他没有来得及交代,也让侥幸生还的吾粲觉得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遗策蒙尘,故而在被张承寻到时,他当即就请张承拨出一两艘船只,送他来建业见孙权。
在告知噩耗之余,更为了不让孙韶有遗恨。
“公礼殁了?!”
甫一听罢吾粲涕泪讲述,孙权当即呆若木鸡,愣神了许久后犹不敢置信,一把就矮身拉起吾粲,厉声咆哮道,“孔休莫要胡言,公礼焉能殁也!”
就是才刚开始咆哮时,他便已然涕泗横流。
是啊,他虽然不敢置信,但又怎么不知道吾粲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呢?
“陛下,公礼公礼中箭不治”
被拉起的吾粲哽咽,语不成句。
也让孙权再也坚持不住,失神的踉跄跌坐在地上,放声恸哭,“呜呼!公礼痛杀我也!公礼安能弃我先殁邪”
不大的殿堂内,君臣对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