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水来到商宗的第四个住所。
一梯一户的设计,偌大的走廊都是他的私人领域,恪守如故地缺少生活气息。
室内装饰多用槽木,开放式布局,一眼望去都是极具收藏价值的光琳派画作;露天风吕就在落地窗外的露台,氤氲热气笼罩着四周的石板和木制栈道。日式家居讲究“和谐”,几乎每个转角都有一个竹笆盆景,形状不大一致。
几年前,梁有根从集市上带回几盆小型橡皮树,说是能“招财进宝、财源滚滚”。商贩叮嘱不能多浇水,否则会让财运流失。梁祖见树叶干得发卷,用剪子修去了发黄的部分。梁有根看到剩下的绿叶,还夸儿子有本事能让枯木逢春。不到一周,橡皮树彻底蔫了。
梁惊水看不下去,趁舅舅一家没注意,偷偷往土里加了些水,橡皮树果然绿意泛起。
同无政府入户商谈拆迁补偿,提出了安置房的条件。而梁有根看到橡皮树回春,顿时信心大增,狮子大开口提出三倍略偿,直接把施工方气跑了。最后道路设计紧急修改,让原先的四车道变成两车道,洗
车行被围在中央,他白白错过一笔优厚的款项。
所以梁惊水看到家中摆放植物,总会联想到是否藏着某种特别的寓意,问起:“放这么多竹子是为了驱邪避凶吗?”
商宗只道装修时没想那么多:“设计师说这样能平衡留白,我看着顺眼,就让他这么摆了。”
原来真的只是装饰品。
可它们摆得极妙,平衡了整个空间的气息,让人心境平和,想坐在榻榻米上品一杯碧螺春。
这些盆景有专人修剪打理,不用担心哪一剪刀会咔嚓掉了财运,也不用顾虑某个方位会影响健康。
梁惊水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离厨房最近的那盆绿植,枝叶翠绿,柔韧地放松下来。
她跟在商宗身后,视线下意识看露台上的雾霭茫茫,东京塔的光景从中显现出来,看不真切。
阴差阳错,单忌的电话这时打了进来。
大衣口袋里嗡嗡作响,梁惊水掏出手机,眯着眼反复确认,备注后面确实没有接上“郑经理”三个字。
不到21岁的年轻女孩,在幸福童话的包裹下,面对这样的现实脚本,只想拼命逃离、抗拒。
她愈发珍惜当下的一切。
梁惊水摁了下关机键,震动停止,手机重新被塞回口袋里。
很快,电话又打过来,铃声急促像逼人的战鼓。
商宗留意到她迟缓的脚步,随口问:“麻烦事?”
“我能解决。”梁惊水边说边在口袋里果断关机。
回程前,她与郑经理联系过。
梁徽的入谱仪式已经在筹备,有些事项需要老爷或她亲自对接,郑经理表示不便插手。
母亲入族谱的事为何不能对外人提,梁惊水百思不得其解。得到单忌的手机号,她收到对方发来的旧时照片。照片里的单忌未露笑容,婴儿时期的她脸上也是惊惧多于天真。
单忌说找不到三人的合照,让梁惊水从这些照片中选一张,到时候挂在祠堂最显眼的位置,为的是堵住悠悠众口,证明她确是单家女儿,也让梁微的身份得以名正言顺。
他还多此一举地解释:
之前不给她联系方式,是因为不想引来旁人的闲言碎语,只等到母女以单家正统身份归入族谱后,再公开两人的关系,以维护蒲州单氏家族的体面和荣耀。
短信结尾引用“父爱如山”,强调他的感情沉静无言,但够厚重。
12岁起的困惑终于在这一刻解开。所谓的父爱,迟到整整八年,终究意义不大。
电话被挂,单忌又轰来短信。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按约定的日期回蒲州见面。
梁惊水将那道号码拖进黑名单,世界安宁。
她扯住男人的衣角,语调里带着低迷:“商宗,你哄哄我吧,我有点难受。”梁惊水说完,看见他动作微顿,尔后转身果断地将她揽入怀中。商宗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她有话要说时自然会开口,没必要多问。他将下颌搁在她的颈窝,耐心等着。
梁惊水鼻头酸胀,几次抽了抽鼻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这样很幼稚: "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回香港,也不想回蒲州。"
"那我们就在日本多待一阵。"
商宗的话音依然浓浓带着爱意,暖如冬日融雪。他用成年人的平等姿态回应,试图接纳她眼下的不安。梁惊水从他怀里轻轻撤离,表情缓和了许多,像个被哄好的敏感青春期少女,又迅速调整,振作成独立自主的大人。刚刚吹过冷风,商宗握住她微凉的双手,随后转身从厨房柜子里取出一盒当季头采的碧螺春。冲泡间,茶香四溢,带着鲜意暖了整室的气氛。
商宗公寓里充满自然香的混合气息。
令梁惊水心猿意马的是,这里和日剧里的装修风格如出一辙:客厅铺着蒲团,漆艺花瓶摆放在茶几上,可移动的屏风和设置在隐形柜内的电视机,而一角则布置了一个迷你茶道台。摆放具有秩序感,符合商宗一贯的风格。
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屋内热茶温汤。他们看着电视里的当地频道,啜着微烫的杯沿,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