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晚,梁惊水才明白。商宗的目光早已如潜流般渗入她的生活,在她未及察觉的暗处,安静而长情地驻守。
半个香港被拢在夜雾里,像一盏深井里的昏灯,光芒无法穿透潮湿的幽暗。窗外白茫茫一片,柔化了商宗的轮廓。他的嗓音低缓,将那段噩梦般的往事重现于空气中。
这段关系已经逾越,梁惊水不能再失去理智。可当她看到男人微黯的眼眸注视前方,目光空茫无际,心防终究还是崩塌了。
梁惊水咬了咬牙,重回那个话题:“我不是在香港出生的,你怎么会见到我?”
那段回忆可爱又宝贵,阴翳消融,商宗脸上怀揣着淡淡笑意。他松开梁惊水的安全带,将她搂至怀里。
只是抱她的方式有些羞耻,像哄小孩子的姿势。她侧坐在他腿上,双膝屈起,腿弯被一只匀长如春竹的手护住,鼻息间满是雪松的清香。
不止她有这样的赧感,商宗将车停靠在波斯富街,微开车窗,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真皮方向盘。抱住她之后,他罕见流露出几分不自在,垂首,无奈地埋在她颈窝里笑了一声。
梁惊水反倒胆大起来,用下巴顶他脑袋催促:“你快告诉我嘛,商宗,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梁徽回到蒲州生产,坐完月子后带她去香港玩了两个月。
那时,商琛在中环有了婚房,便将浅水湾空置的那间屋子让给她们母女住。她和商卓霖年龄相仿,两个孩子各自窝在大人怀里“打架”,不爱串门的邻居都忍不住凑来看几眼。商卓霖个头小,挥了两下发现打不过,趴在商琛怀里呜呜哇哇哭个不停,惹得大人们笑成一团。
明明喜静,那段日子还是天天往浅水湾钻。商宗的眼眸像灰色猫眼石般熠熠,笑称:“娃娃看大的姑娘,成年了还在我怀里,有些罪恶感。”
清风朗月,只要商宗眉心的纹路一舒,梁惊水的焦躁便不攻自破,羞怯又甜蜜的粉红泡泡飘在心间。
然而这些泡泡没撑多久就碎了,他们的关系如同辛德瑞拉的童话,在现实的钟声敲响时化作虚无。理智归位,梁惊水默默回到副驾驶,低头打开了订票App。
车里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而坐。
起先他们谁都没说话,梁惊水在软件里选定了一班今天下午的航班,两点半出发。车子启动的轻微推力将她送向椅背,她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目光专注在屏幕上。
余光瞥见她的操作,商宗若无其事地开口:“今天缓一缓,明天再走也不迟。”
没得到回复,他居然叹气。
梁惊水费解:“怎么,这么不舍得我走啊?搞得气氛像离别大会似的。”
他说:“怎么可能舍得。”
经过波斯富街的街角,有一家几乎被招牌遮住的小店,门口摆了几张塑料椅,稀稀落落坐着三两客人。梁惊水闻到一阵浓郁的咖喱香,抬眼瞧见招牌上用大红手写体写着几个字:“咖喱鱼蛋。”
她转头对商宗说,想买一份鱼蛋回去吃。
小店不接受刷卡,梁惊水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钞递过去。推主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女人,接过钱后,熟练地用漏勺从锅里捞起几颗金黄浴圆的鱼蛋,放进纸杯里,又舀了一勺浓稠的咖唾汁浇上。
“要辣吗?”摊主问。
梁惊水抬眼,“多来点辣吧。”话一出口,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点烟的商宗,顿了顿,又改口,“算了,还是少放点。”
咖喱汁顺着鱼蛋滴落进纸杯里。梁惊水捧着纸杯,转头看向街边抽烟的男人,将杯子递过去:“要不要尝一口?”
这种街头小吃,商宗一年都未必会碰一次。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吹凉,他也不推辞,低头从她手里咬了一颗。
他品鉴完,给出简短评价:“辣。”
意料之中的反应。
梁惊水咬下一颗,舌尖被轻轻刺激,嘴角勾起笑意:“这顶多算微微辣吧。”
她又扎了一颗递过去,换来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不吃了。”
梁惊水笑着说:“等以后你来大陆,我一定好吃好喝招待你,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辣。”话出口的瞬间,她后知后觉,离别的前序无法排练,这时的承诺和约定都是空泛无凭的注脚。谁又会真的往心里去呢?
笑意渐渐从梁惊水脸上褪去,一边脸微微鼓起,咀嚼着鱼蛋。辛辣的汁液在舌尖迸开,她甚至希望辣味更重些,以舌苔的刺痛换取一丝自我折磨般的慰籍。商宗抽出纸巾,细细帮她拭去嘴角的酱汁:"水水,我吃不了太辣,这个程度刚刚好。"
那对日本夫妻推着婴儿车,从街角经过。
丈夫的视线落在商宗的车标上,似乎认出了品牌,脱口而出一声带着动漫腔的“oei”。从嗦面文化到这声“oei”,总让人觉得他们的含蓄是有弹性的。
梁惊水看着他兴奋地掏出手机,对着车左右咔咔猛拍,忍不住感叹:“日本有个地方叫秋叶原,听说那儿有很多玩角色扮演的,不会也像他这样夸张吧?”
她余光扫到商宗正翻看手机上的电子文档。显示的是一份未来几周的行程安排,密密匝匝,几乎没有空档。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回避与他工作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