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静婷的声音背景很空旷。
“你们到了吗?”
顾印河抬眼望窗外。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头有两个高大的立柱,立柱中间一个石头穹窿,上书几个大字:欢迎来到乌林县。
“到了到了。”
“你问一下别人,塘边路怎么走。我们都在塘边路56号的老屋里等你们。”
顾印河忽然一阵激动,又有些小兴奋。
他按下车窗玻璃。车子正驶上石桥,阳光照在静静的河面,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何翠兰又擤鼻涕,立直身体,她的大脑发出指令,从现在开始,要进入战备状态,有一场硬仗要打。几个姓顾的战斗力不强,她必须指导有力。
顾明堂按下车窗,清寒、带有小镇味道的烟火气息扑进来。
他猛吸一口:“是这个味道。”
顾印江奇怪:“爸,你啊来过这里?”
“这里冇来过,我以前下放到隔壁的巴河镇,就是这个味道。”
戴静婷心中五味杂陈。
昨天回家,张晓玲的眼神刺痛了她。先是冷漠,后是怨毒,上上下下,最后落在她的肚子上。
戴家住在农机厂的宿舍大院里。农机厂没有了,宿舍还在。
窄小的两室一厅,一楼,黑乎乎的。
张晓玲心情不好,烧出来的排骨黑乎乎。
戴宝根一边啃,一边抱怨:“妈,酱油给多了……”
“妈,鳊鱼煎糊了!”
张晓玲抬起筷子头,在他头上死命敲了两下:“不吃就滚!”
戴静婷小心翼翼地说:“妈,顾家明天来提亲。”
张晓玲不说话,狠命地往嘴里扒饭。
回来之前,她在电话里对张晓玲说了这事。
这叫打底,让张晓玲内心有个缓冲。
估计,这个缓冲没起作用。
气流在她的胸中越聚越多,终将会崩破。
扒完饭,张晓玲啪地放下筷子:“我去替你爸,你们把碗筷洗了!”
说完,朝门外冲;随后,大门啪地发出巨响。
自记事起,家中的门,便是张晓玲发泄情绪的道具。
啪,啪,啪,巨响砸入耳朵,戴静婷会浑身一哆嗦。
“姐,明天姐夫要来?”戴宝根满嘴流油。
戴静婷心情寥落,明天会是怎样一个鸡飞狗跳的场面?
戴宝根没心没肺,火上浇油。
“我听妈给大婶娘打电话,大婶娘说武汉人有钱,必须要5万彩礼。五万块,姐夫家拿得出来吗?”
今天一大早,张晓玲把戴静婷拍醒。
“今天上午你守店,我们去老屋等他们!”
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戴家的小店在农机厂大门附近。
顾客都是熟人,知道戴家今天有大事,买不买东西,都跑进来转一圈,想从小姑娘嘴里套出点八卦,出去呼朋唤友摆一摆。
戴静婷微笑,死不开口,心中却越发慌张。
张晓玲在老屋接待顾家,原本没问题。老屋大,容得下人多。她和老爸为什么这么早回去?
一上午的时间,干等人,不是她的风格。
很可能,她把镇上的亲戚招到老屋,商量对策,增加气势,对付远道而来的城里人。
21世纪初,城乡差别还是存在,老武汉人骨子里的优越感,就像一把无形的刀,刺伤“非城里人”的自尊。
临近中午,她给顾印河打电话,告诉他具体地址。
然后,锁门,回老屋。
老屋,是爹爹婆婆(爷爷奶奶)从乡下搬到县城所建。
红砖平房,紧挨着一个池塘;几经修缮,盖成两层小楼,外带一个小院。
三兄弟外加一个妹妹参加工作,离开这里;爹爹婆婆相继离世,老屋空下来。平时锁门,唯有重大事件或是过年,兄妹才会齐聚此屋。
6岁之前,戴静婷在这里长大。记忆,就像池塘岸边的小鱼小虾,偶尔从石头缝里蹦跳而出。
但今天,她无暇他顾,随时准备扑灭一场战争之火。
堂屋里,餐桌边,长条凳上坐满了人。
大伯父,二伯父,老爸,姑姑,姑父,喝着茶聊着天,看到她进门,赶紧闭上嘴,表情变得严肃。
空气里飘着香味,后面的厨房正在卤猪蹄鸡爪牛肉。
姑姑问:“他们到了吗?”
戴静婷嗯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看:“过5分钟,我去巷子口等他们。”
姑姑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去!让他们自己找过来。”扬了扬下巴,指一间侧房的门,压低声音说:“等会儿,你去房间里呆着,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院门外,脚步杂沓,间有武汉口音的说话声。
姑姑反手一推,将戴静婷推入身侧的卧房,扣上内锁,带上房门。
对面、隔壁的窗户前,凑过来一个个脑袋。
乡镇上的居民都这样,生活单调无聊,偶尔有点小变化,就像池塘里砸入一颗石子。
戴家的孙女儿要嫁到武汉去?谁是她看中的女婿?
狭长的小道,两边是清一色的小楼房。顾印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