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沉山说话间越走越近,声音也愈来愈低,每走一步吐露的话语都像是在苏融耳畔的轻语。
如今苏融左耳是赵澜的话,右耳又是燕沉山的声音,直将他搅地心烦意乱。
苏融憋着一股气,腾地一下坐起身,扬手掀开床帘,纱幔飞扬间正好看见燕沉山站在床畔几步外,高大的身躯宛若神山,此刻正温柔地俯视苏融。
“凭什么放过他?”苏融咬着唇,眼中满是执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为了他与爹娘断亲,抛弃了苏家的一切,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凭什么现在放过他?让他去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燕沉山眼见苏融似是有些魔怔了,眉头不自觉蹙起。
“我不能放手……对,我不该放手。”苏融喃喃轻语,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目光空洞也不知落在何处,唯有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发白,好似那溺水之人攥紧的最后一根绳子。
“我偏要拖着他,哪怕是入无间,我也要带上他们一家!对……合该如此,正该如此!”苏融越说越是偏执,仿佛有人在不停附和他一般,口中喃喃的满是重复颠倒的话,显然是魔障已久,成了心疾。
“主子……主子?”
……
“苏融!”
燕沉山深吸一口气,沉声一喝。
苏融这才如梦初醒,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双眼上已经覆了一双温热的大掌。
掌心有些粗糙,应是常年做粗活磨出来的茧子,贴在苏融的脸上有些发痒,但更多的还是温热。
苏融仿若被人从冰寒刺骨的水域中打捞上来,借由这一只大手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好半晌,燕沉山都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将手抚上苏融的眼,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好似生怕吓到眼前人。
“主子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苏融眨了眨眼,神智一点点回笼,竟在燕沉山的安抚下有了些许倦意。
是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燕沉山收回手,不再提及那人,更不想再刺激到苏融,便动作轻柔地将纱幔放下,“我就住对面,主子若是有事就喊我。”
苏融没有回应,只自己慢慢躺下,依旧是侧身对着墙,只这一回,他缓缓合眼。
燕沉山放缓步子,将残渣扫好,又用布包做一团打算丢出去,将要离开时忽地发现桌上的一个白玉小瓶。
燕沉山暗色的眸沉了沉,望向那安静垂落的帷幔,随后状似无意般抬手一扫,就将那瓷瓶收入手中,又慢慢悠悠吹灭了烛火,带上门而去。
等离开卧房,燕沉山却步履不停,先是将残渣丢去后院,回屋时路过小池塘边,顺手将那玉瓶丢进池中。
“扑通”一声轻响,好似鱼儿戏水,只一个水花溅起,那玉瓶便沉入池底,燕沉山弯了弯唇,丢了瓶子后仿佛心情也随之好上不少,负手慢悠悠回了苏融的小院。
燕沉山离去不久,池塘中心的涟漪才一圈圈延伸开去,最终重归宁静。
苏融既然受了伤,自是不必再见客,加之年节还未过,家家户户都不曾落灯,故而也没多少人来拜访。
赵澜碰了一鼻子灰,老太太以及那几个弟妹更是厌恶他苏融,平白无事不会来访。
因祸得福,苏融竟也偷了几日闲,天气好时便吩咐燕沉山将他的贵妃榻搬至院中,盖着毛毡晒着太阳,燕沉山坐在一旁给他念账簿,苏融听着又有些犯困。
到了夜间,换药一事又不知不觉被燕沉山给包揽了。惹得本该近身侍候的小丫鬟嘤嘤嘤地咬着帕子哭,觉得自己休了个节回来就要被顶替了,极是委屈,苏融不擅长管理内务,只得让林大重新给她安排一个事情做。
因此,在苏融都未曾发觉的情况下,燕沉山便在他的院子中常住下来,更是一手包揽了他的起居。
这件事,林大没意见,府中其他人也没意见,苏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每每看到燕沉山那般温顺忠诚的模样,又只得将满腹疑问咽了下去。
于是燕沉山便像苏融身后长出的小尾巴似的,一睁眼就是燕沉山端着热水站在床前,到了晚上又是燕沉山端着热水侍候他洗漱换药。
又是一日清晨,天空雾蒙蒙的,一早便飘起了细雨。
苏融缩在书房中,燕沉山正在烧暖炭炉,见苏融握着账簿的手被冻得发白,而苏融却没什么感觉,细长的眉毛随着书页翻过时而轻蹙时而舒展,优雅浅淡的薄唇紧抿,目似点漆,眉眼如画。
燕沉山望着竟走了神,待穿堂风过,一瞬间燎旺了炭盆,那灼热的气息瞬间舐过他指尖,刺痛霎时将他唤醒。
苏融似乎感受到这股目光,那热意仿佛从炭火中绵延着一路爬到他身上,让他想不注意都难,于是他转过头看向半蹲着的燕沉山,眉头轻动,也不开口。
燕沉山甩了甩手指,站起身就往外走,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汤婆子。
燕沉山不由分说就将汤婆子往苏融腿上盖着的毛毡下一塞,随口说道:“今日或许会下雨,冬雨最是刺骨,主子有伤在身还是得仔细着些。”
苏融没有拒绝汤婆子,“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这边,官府那边还有召你们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