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卑到泥土里了非是他没骨气,城下之盟向来如此,为了拼得一线生机,就是李勖要他喊阿父,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喊出口,只要李勖愿意听,他就是手舞足蹈地唱出来都行。
然而,乞扶铭不知道的是,李勖夫妇并不想收下他这个一脸褶子的老儿子,反倒是因为金蛇信想起了自己的亲儿子。
韶音眼眸微红,面带薄怒,扬手将金蛇信掷到地上,冷声道:“你们燕人的东西不祥,带着它,滚出去。”
乞扶铭大惊,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如何就忽然变了脸,他疑惑地打量着谢韶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勖沉声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要逼我破例,滚!”
“李公息怒!”乞扶铭怎肯轻易放弃,忍着惧怕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关中告急,河套形势不明,兖州战况激烈……公内外交兵,已是自身难保,何必意气用事!若是撤兵而去,燕人不仅感恩戴德,还会将土地拱手相让,公亦可安心回援关中,如此两厢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恳请明公三思!”
韶音被金蛇信惹得泪水涟涟,李勖握住她的手,压抑着怒气道:“回去告诉慕容康,邺城,我要定了教他赶紧准备后事吧!”
乞扶铭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尘土,冷声道:“邺城坚固,得李公馈赠,新得的粮草还可以再支撑月余,一个月过后,只怕关中已经无力回天。李公苦苦相逼,大燕君臣必定死守城池,与公拼一个鱼死网破!”
李勖掏出绢帕给韶音擦泪,闻言嘴角微勾:“李某奉陪到底。”
乞扶铭带回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时已是傍晚,慕容康听后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去了铜雀台。他在那座华丽的高台上沉默地看完了一场落日,随后快步向毓秀殿而去。
邺城的宫室太空旷,毓秀殿作为皇后的寝殿尤其宽敞,说句话似乎都有回音。可足浑氏不喜欢这里,说这里不像家,慕容康却很喜欢,因为邺都比破败的洛阳宫更有皇家气象。
他安慰可足浑氏,等到他一统天下,如今闲置的司署宫局就会填满了人宫娥鱼贯、内侍摩肩,届时只怕她要嫌弃宫里太吵。
可足浑氏当时附和地笑了笑,那个笑容令慕容康感到有些扫兴。
现在,可足浑氏那个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在残败的暮色中走入毓秀殿,忽然发觉可足浑是对的这里的确太大了不像家。
慕容康最近总是能梦到洛阳的金城王府,梦见他与令华和灵徽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时日。
“灵徽……”
慕容康想起了女儿,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踏足毓秀殿,不仅冷落了妻子,也将女儿忘在了脑后。“灵徽在哪里”慕容康用目光在空荡荡的深宫里寻找,他的女儿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白玉阑干旁边玩耍,那里只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内侍。
小内侍不知礼数,好奇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鲜卑男子,嘴唇抿着,脸颊上似乎有个酒窝。
慕容康忽然觉得这个酒窝似曾相识,他心中一震,立即大步上前,将这小内侍的下颏钳在手里,左右细看。
灵奴的下巴都快要被他掐碎了却是一声都不敢哭。小孩子就像小兽,虽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捕食者的危险气息。
慕容康心中浮现出李勖的面孔,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跟他挂相,不过,当看清了灵奴左颊上的不是酒窝而是疤痕后,慕容康放开了手。
儿子可以继承老子的酒窝,却不能继承他的疤痕,再说,李勖的儿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来到大燕的后宫。慕容康想到此处,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果然已经与大燕一样,露出了末日的气象,开始没由来地疑神疑鬼了
可足浑氏已经在里头等着他了
知道李军去而复返的消息后,可足浑氏就知道,慕容康今晚一定会来。她卸去了皇后的首饰,脱去了皇后的衣裳,重新穿了一身王府时的浅蓝色旧服,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灵徽也被她约束在房里,不允许跑出去玩耍。
灵徽很沮丧,一见到父亲,脸上顿时亮起了雀跃之色。
“父王!”她飞扑过去,没留意到自己不小心称呼错了
慕容康将女儿抱起来,目光径直落在可足浑氏面上。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到一处,彼此沉默无言。
“灵徽好久都没见到父王了好想父王!”灵徽抱着慕容康的脖子撒娇,“父王今日散朝真早,是新园子已经修好了么”
慕容康喉头艰涩,许久哑声道:“父王来接你和母妃回家。”
灵徽一愣,很快就明白家指的是曾经的王府,“太好啦!灵徽也很想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灵徽!”可足浑氏泪流满面,过来抱天真的女儿,被慕容康一并拥入怀中。
灵徽看着父母相拥而泣,有些害怕地问道:“回家不好吗父王和母妃为什么不高兴”
可足浑氏勉力忍住哽咽,抬起头微笑道:“没有不高兴,母妃是……是太高兴了”
灵徽打量双亲,觉得他们并不高兴,她想哄一哄他们,于是便道:“父王,灵徽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会写字,会爬树,还会泅水、射箭,可厉害啦!”
“是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