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知晓此事后,保养得宜的额头上新添了几条细纹。
他洞若观火,笃定慕容景所为必然事先得到了李勖的授意。原来怀柔不过是表面文章,李勖实际上是想给关中松土锄草,往后种什么、怎么种,都得由他说了算。
远在关中的兵锋令韩嵬感到芒刺在背,他紧锁眉头,在书房的毡毯上来回踱步。
……
李勖沐浴剃须过后,提笔为妻儿撰写回信。
他原本是想教斥候将回信一并带回家中的,可是几番提笔,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许久之后仍不能落下一字,只好教斥候先行一步。
收到妻儿的家书时他人还在潼关之外。他的姑娘还是如从前一样爱骗他,谎言却说得并不高明,她在信里说后方一切都稳妥,教他安心。
李勖如何能安心,他的心如同被油炸火烤,时刻都在煎熬。他是经历过灾荒的人,明白灾荒意味着什么,“稳妥”二字说来容易,是他的姑娘为他扛起了整个后方
兵马已动,箭在弦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狠下心肠,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当自己是个只会打杀的无情之人。
战争需要冷静,唯有冷静才能克敌制胜。
然而,人非草木,他毕竟不是无情之人,刻意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报复性地席卷而来,墨点几次落在纸上,狼毫干了又润,润了又干,他的笔端仍写不出一个字。
“报!”
上官云的声音在外响起,李勖深吸一口气,搁下笔,沉声命他进来。
上官云满面春风,怀里抱着两个大箱子,一进来就眉开眼笑道:“启禀主公,给夫人的柿饼和肉脯都已经置备好了,给将士们的东西也已经分好了,只待各部下发”
他顿了顿,瞟了眼案头笔墨,又笑嘻嘻道:“主公当真什么都不要么,挑拣些玲珑小物给小主公把玩也好!”
清点府库后,李勖命人将库房中的金银财宝和胡人所献的牛羊都给将士们分了,自己分文未取。
看着那几箱子吃食,李勖神色略缓,面上浮起一丝微笑,“灵奴那小子如今已经学会讨要东西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非说胡人的匕首比江左的锋利,你空时替我物色一把,与这些一起寄回去。”
“诺!包在属下身上!”上官云乐滋滋地领命而去,一路走出行辕,走到长安城人流熙攘的街道上。
只是这么走着、看着,上官云的心里就很愉悦,长安城暂时治愈了他的情伤。
不止是他,李军从上到下的每一个将士都分享了同样的感受。他们每个人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许多或是亲人,或是同袍。然而,族群的胜利依旧带来了不可遏制的喜悦,这种喜悦胜过了个体的悲欢,如果非要选择一个词语来解释其中的因果,那大概就是“值得”。
长安是江左汉人素未谋面的故乡,当祖辈口中念念不忘的西京故都就这么真切地呈现在眼前,行伍中的汉子们不知如何描述心中的感受,只有咧开嘴笑,如上官云一般地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时辰在长安飞速流逝,宫室、官府、军营、坊市,一日日焕发新颜,李军从上到下都在撰写家书,急切地将长安所见告知家中翘首盼望的亲人。
李勖的那封家书写了又改、一改再改,颇有些度日如年。
他还不知道,韶音的日子比他过得还慢,她心里的时辰已经永久地停留在了重阳那日。
第145章
一年之中,再没有哪日比重阳佳节这日对韶音而言更特殊,早在去岁的九九之日,她就已经在为今年的九九做准备了。
不过,真等到这日到来的时候,她却已经全然将节庆和生辰忘在了脑后江左每日都在成片地死人,那些被她抛弃的老弱病残分批次地集中死亡,尸身倒得满山遍野都是,冤魂在晨雾里哭泣,在夜风中哀嚎,再多的茱萸也无法为这片土地禳灾辟邪。
还未死去的人聚在一起愤怒地诅咒她,诅咒李勖,诅咒前线的将士,诅咒天诅咒地,他们要造反,要将谢韶音和官府里的狗官都撕了分食。可惜的是,他们本就是老弱妇孺,吃饱了都没有多少体力,更何况已经饿得只剩了骨头。
江南的空气变得干燥,挨挨挤挤的冤魂将其中的水分都喝干了,空中鬼影幢幢,门里门外前庭后宅,到处都是冤魂,韶音睁眼见到“冤”字,闭眼听到“冤”声
冤,兔在门下不得走也,被抛弃的人之所以被抛弃,正是因为他们弱小如兔,反抗也构不成威胁。
在禽兽的族群中,为了保全整体而舍弃病弱并不鲜见,与人不同的是,禽兽没有良心,也不会诉冤。
韶音也想剜掉自己的良心,她的办法该死地奏效,后方就这样在**中维持住了死气沉沉的稳定。
重阳日来临时,阖府上下唯一一个记得李勖生辰的人是灵奴。他上次在信里讨要匕首,正是为了亲手给阿父雕刻一匹马,李勖属马、爱马,灵奴想送他一匹雕马做生辰礼。
灵奴等啊等,阿父的回信和匕首却迟迟不到,他只好问阿母要,可是阿母忙得整日都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见到了,脸色也总是很差。灵奴打量着阿母,心想匕首那么锋利的东西,阿母一定是不会同意给他的,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