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只消抓大放小,你自己得闲,底下的人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脚。阿纨那么聪慧,如此简单的道理,不消愚兄多言,你其实早就明白,对不对”
他语气温柔,韶音鼻头一酸,再忍不住泪。
“我是明白,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只要手上一闲,我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胸口,教我喘不上气来!……你莫安慰我,说阿父是阿父,我是我……我是谢氏的女儿,既享了家族的荫蔽,便要与家族同荣共辱,如今家族为孽,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
“你怎么这么傻!”李勖忍不住去吻的她的泪眼,那泪水无穷无尽,很快就将他淹没了。
韶音扑到他怀抱里,哽咽道:“阿兄,我好难受!你不知道,我如今愈发不体面了,我总是很容易困倦,三五不时便觉得饥饿,饿起来一时半刻都忍不了……我、我还要频繁更衣,一走动,公廨里那些人就盯着我看他们嘴上虽不说,眼神里却分明都是嘲笑,他们嘲讽我姓谢,嘲讽我是个女郎……我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眼神,可是我恨死他们的眼神了!就因为我姓谢,因为我是个女郎,他们便轻视我……我有时候真恨自己是个女郎,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我……”
伶牙俐齿的姑娘哭得语无伦次,李勖竟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的心也疼得抽搐。
“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提拔那些文吏,便是知道不能以出身定人,待别人如此明达,如何待自己就这般苛刻祖荫非你所选,岳父的过错也无需你承担!阿纨,若是没有岳父的教养,哪有如今的你岳父纵有千般过错,只凭这一点,他老人家便功德无量,李勖永远感激他。”
“你记住,你不只是谢氏女郎,更是李勖之妻,我们夫妇一体、荣辱与共。我亦有私心,浴血奋战打得的江山,除了我妻之外,世上还有谁堪配同享你若庸庸碌碌不通政务也就罢了,可你那么聪慧,果决,勇敢,胜过世间无数男儿,阿兄为你打天下,你为阿兄理后方——这不是名正言顺”
这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宽慰韶音,她仍止不住抽噎:“真的你、你没有哄我”
“肺腑之言。”李勖抚摸她的小脸,“昨日亲眼所见,阿纨的本事连我也自愧不如。”
“还说你没哄我!”韶音用一双泪眼横他,嘴角却被他夸得弯了起来。
李勖轻轻地拍她,沉声道:“世上庸人十之八九,他们误解你也是寻常,不值得你在意。往后的日子,误解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能懂得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少,我们的圆满便不能向外求,只能向内求,问心无愧,便是圆满。”
自古君王称孤道寡,自谓是寡德之人,可高处不胜寒,这孤寡二字里又何尝没有孤独寂寞之意
“我有点害怕。”韶音明白,他所说的往后,变数会比如今更多道路也会比如今更艰难。
脉脉秦淮汇入滚滚长江,而长江亦非终点,它还要继续奔流入海,汪洋洪波,惊涛骇浪,归纳百川,吞吐日月。
“我知道,你喜欢么”李勖问,黑眸如星,熠熠生辉。
喜欢么
无限风光在险峰,三分不安,七分期待,自是喜欢。
“喜欢。”韶音答,她的郎君是个乱臣贼子,她也是个逾礼小妇,他们俱都胆大妄为,志在险远。
“阿兄为我打天下,我为阿兄理后方!我要到长安去,亲眼看看未央宫和长乐宫是什么样子,我还要到洛阳去,看看洛阳宫门口的铜驼与京口的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想看看东海有多浩瀚,秦岭有多巍峨,敕勒川下是不是真的风吹草低见牛羊……阿兄,我要千里沃土、万民八方,要整个天下!”
“好”,李勖将怀里的人亲了又亲,套着珊瑚指环的小指与她的紧紧勾在一处,“我们一言为定。”
第120章
迁都自五月初五端阳日始,待到宫事朝务大体就绪、内外人员安置稳妥,已经是橙黄橘绿时节。
太尉府中有株几人合抱的丹桂,据说是战国年间楚文王辟郢都时亲手所植,距今已有千年。此树得江、汉、沔三水滋养,历尽沧海桑田、人事转蓬,今秋开得格外灿烂,远望犹如一树金粟,或云似一柄黄伞高张,有王者之气。香风十里相续,人从枝下一过,衣袂透染芬芳。
韶音闲暇时爱在这株桂树下饮茶读书,微风吹过,飘下一树黄金雨,落得满头不拂亦是雅事她如今已怀胎八月,整个人丰润了不少,一张脸盈如满月,翠眉黛发,粉面朱唇,养得明丽鲜妍。
释卷歇眼睛的空当正可摘些新鲜桂花,晾干后掺在乳酪里能够增香遮臭,颇合李勖的口味。
他这人虽贪香,舌头和鼻子却都糙得很,有几次韶音懒得给他放桂花,他尝出不对疑惑道:“今日的乳酪似乎比往日的更腥膻些。”
韶音敷衍他,“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你是食了太多桂花,已经闻不出来了。”
“是么”李勖将信将疑,又咬了一口。
韶音透过琉璃盏瞄他,“如何”
他凝神细品,随后微微颔首道:“的确如你所说,仔细品尝,果真有一丝淡淡的桂花香。”
韶音忍俊不禁:“桂花香好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