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呈上事先备好的帛书,逐条指给谢太傅看
“阿父请看我已草拟了一份敕文,先教有司属吏下到里坊摸排灾情,将民户按照受灾的等级分别立册,统一上报后,再据此调拨各郡物资,发放钱粮等一应赈灾之物。此外,为防灾后生疫、生盗,各地的巡逻都不能松懈,州府也要提前采买驱瘟避疫的草药储备起来,省得事到临头准备不及。”
谢太傅一目十行地看过,随后点点头,“考虑得还算周详,不过还有件更为紧要之事被你疏忽了。浙东鱼米之乡,全赖土地肥沃,如今海水倒灌,受灾严重的农田必然成为盐碱地,没有三年五载无法恢复原状。这么一来,不光是今秋的收成,就是明年、后年的收成都会受到影响,必须提早做出准备。”
韶音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灾年必有人囤货居奇,哄抬粮价,官府应提早在市面上收购粮食,在各地设立平准仓,这样既可以赈灾,又可以平抑粮价,丰年也可做军粮储备,一举三得!阿父,我说的对不对”
谢太傅脸上的褶子都被爱女擀到了眼角,满脸都是慈爱,捋着长须赞许道“我儿说的不错,不过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只考虑到皮毛,没想到真正的要害之处。”
“阿父!您就别卖关子了!”
韶音没了耐心,抱着父亲的胳膊撒起娇来,“人家都要急死了,还有什么要留意的,您快都告诉了我吧!”
谢太傅老怀甚慰,呵呵地笑了起来,手又摸上了女婿送的那柄麈尾。
韶音赶紧往香炉里添了一枚沉水香丸,兰麝之雾袅袅升起,万事俱备,只待阿父开尊口了。
谢太傅便在香烟缭绕中轻轻摇起麈尾,将满腹金玉良言缓缓道出
“纵观史籍,还没有哪个王朝是因天灾而亡。正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天灾之后,最要提防就是人祸。就拿赈灾来说,你要依据灾情调拨钱粮,受灾严重的州郡自然乐意,可是没有受灾的地方就不乐意,谁都不愿意掏自己的钱囊为他人救厄,于是便会有推诿、瞒报,更甚者巧立名目、设置边障,不许本地钱粮外流,这便是人祸。除此之外,还有贪腐,懈怠,种种乱象不一而足,你都要心中有数。”
谢太傅一番话说完,韶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么请问阿父,女儿该如何做,才能避免人祸呢
“人祸与天灾一样,都无法全然避免。”谢太傅眼角的褶皱里记着纷繁世事,目光悠远而深重,“贪功诿过,趋利避害,人性如此,谁都无法改变,你能做的只是尽量将祸害降到最低。”
这话教韶音有些泄气,本来是意气风发,这会儿不免蔫头耷脑,意兴阑珊。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儿若是懂得乘势而为,那么祸就未必不是福。”
谢太傅又老神在在地卖起关子了,见女儿脸色不豫,还不待她催促,他老人家就已经有了如实交代的自觉。
“阿父问你,你拟定的这份敕文要以什么名义发出”
“自然是都督府,若是有人敢不听命的话,要皇帝表兄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以阿父的名义亦可,总之法子多得是。”韶音不太明白父亲为何问这个。
谢太傅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可莫要小瞧了’名义‘二字,你不能用都督府的名义发令,也不能假托陛下的旨意,你就以李夫人的名义召集各郡文武,下发敕令!”
“李夫人”韶音讶然,“李夫人算什么官职,这也名不正言不顺呀!万人有人抗命不来,我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需要名正言顺,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才能确立服从。”谢太傅沉声道忽然神色一厉,“自然,什么时候都会有不识时务之人那便更好,我儿手里有禁军鱼符,不在此时立威更待何时”
韶音心神一震,阿父是在教她用权。
“眼下台阁虚位,朝廷混乱,你就是真正的柄国之人你要趁这个机会将李夫人的名号立出去,这便是创制了先例成法,等到朝廷重返建康,若是有人说你是妇人干政,你就可以用这个堵他们的嘴。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多提拔自己的人有了人往后你的路就好走了!”
韶音终于明白了刚才那句乘势而为、福祸相倚。
朝廷混乱就是势,水灾是祸,若是治理得当也可以因祸得福。
“你做什么去”
谢太傅将她叫住。
韶音狡黠一笑,“阿父一番话令女儿茅塞顿开我改了主意,召集州官之前,我要亲自带着禁卫军视看乡里、发放粮帛,我要让百姓们知道水灾之后,是李夫人第一个想着他们!”
谢太傅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去吧,教你阿弟带兵护卫,自己仔细着身子。”
……
若是没有这一茬,韶音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谢候逃走的事。
他的贴身侍从仙童支支吾吾地禀报说,三十九郎昨夜就随着大军走了,临走前留了一封信,教他过几天再呈给太傅,眼下既然事发,也就只好提前了。
谢太傅看了之后顿时沉下脸,将手里的麈尾甩在几上。
韶音接过信来一看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谢候竟然在信中诬陷李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