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折。
为了谁,为了谁呢……孔珧将攥得皱巴巴的罗帕抖落开来,有些失神地盯着右下角那个红色的纨字。
——“阿纨我一猜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掌心上的茧子比男人还厚”
——“王微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理你了!”
……
少女容颜绝世,郎君世无其二。
王家的九郎,谢家的十七娘,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他们每年都要来会稽避暑。
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孔珧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潮红,有些快慰地笑了,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人的心思最不堪动,只要一动,记忆里尘封的那些浮光掠影和片语只言便会自发地连缀在一起,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动了心又失了意的人往往聪明绝顶,正如此刻的孔珧。
她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李勖娶的那位谢家女郎名唤韶音,小字阿纨,行十七,生得明艳照人,与她表兄王家九郎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孔珧曾远远地见过他们,不止一次。
原来她就是李勖之妻。
李勖之妻……李勖他对妻子可真好啊!即便出征在外,他也要将绣着她小字的罗帕带在身上,奔马上不慎遗失,冒着大雪也要寻回来,不惜在深夜里惊动孔家阖府。
大雪将他浓黑的发都染白了,他还在找呢,这帕子对他而言当真如此紧要夜色掩盖了廉耻,孔珧肆无忌惮地盯着楼下那男子的背影看。
方才殷切递伞,他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分明自己也是不差的他心里却只有他的妻。
多么好的郎君,他为妻子着迷的模样真教人着迷!
可恨啊,若非当年阿父一时犹豫,他的妻本该是自己!
“月老牵错了红线,红线绣错了字”,寒风吹得人眼眶发酸,孔珧收回张望的目光,低头喃喃自语,长长的指甲落在红绣字上,在上面来回刮蹭。
不多时,绣线起了毛刺,“纨”字变得模糊,像是被血洇了。
如果是“珧”就对了。
她有些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改写,渐渐遏制住了将这罗帕撕碎的冲动。
阿父说得对,凡事都要往长远看,需得找准时机,徐徐图之。
……
大雪与夜色纠缠不休,绣楼上的女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菱花窗,牵着马的将军浑然未察,依旧在风雪里一心一意地寻着。
北风渐紧,雪花都给碎成了一颗颗坚硬的雪粒子,它们呼啸着一齐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沙的哑音,屋里听着像是走了调的洞箫,呜呜咽咽,阴冷瘆人。
韶音猛地从噩梦里惊醒,五识才一复位,便听了满耳的风雪凄凉。
目光所及,一枕,一被,一帐,一窗残月而已。
方才那滴着血的屠刀,凄厉的哭喊,狰狞的笑容……通通烟消云散,原来是一场噩梦。
屋里有些冷,暖炉里的炭火已经燃到了尾声,余下一点残红在视野里抖了抖,终于也坍塌成了一堆冰凉的朽灰。
噩梦是假的刁文德的话却是真的正是他的话教她做了噩梦。
韶音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抱着膝,将头贴在臂弯里,一点点梳理这几日发生的事。
腊日一过,她便露布了土断之令,命有司清丈各族实占的田宅山林,名下奴仆部曲全部造册登记,凡是逾越大晋令中规定之数者一律收监候审,超额之数没收充公。
命令一经下达,京口果然如预想中的那般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好在她事先早有准备,这骚乱只持续了不到半日就被平压。
两千兵马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事情比预想中进展的还要顺利:刁氏、赵氏一夜之间失去大宗土地,豢养的奴仆部曲几乎全部被放还改籍,多年积攒的不义之财亦尽数查抄充公。
徐州府库很快便充盈起来,造船、重修州学、兴办义诊,这些紧要事项所需的花销已经有了着落,算起来还有一点盈余,若是运筹得当的话,大抵可以解决半数兵家子的生计之难。
不唯如此,充公的大片良田会年复一年地产出,打出成千上万斛粮食,这些粮食不再是刁赵二姓的私物而是整个徐州的粮储;还籍的奴仆部曲会分得应分的田产,他们安居乐业,娶妻生子,缴纳的租调税赋将不再用于供养几姓豪族,供他们肆意挥霍,而是用来赈灾、防洪、修筑堤坝,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韶音算得胸怀大畅,热血沸腾,随后召来温衡孟晖等人,要他们趁热打铁,将与刁赵二族有所勾结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土地,奴仆,人脉,三管齐下,不管刁姓赵姓的根扎得多深,接连受了这三下猛铲,结局只能是被连根拔起。
徐州板结多年的土壤一经松动,贫瘠的大地被铁犁一翻,终于也透出一点丰茂肥沃的气象。韶音干得热火朝天准备在这方土地上耕耘出硕果累累的稻麦来。
便在这时,刁家族长刁文德托人带话,说想请李夫人见面一叙。
出乎韶音意料的是,刁文德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穷形恶状,相反,这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相貌儒雅,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名士之风。
阴暗的府牢里只点了一豆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