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一干辎重之物皆未得幸免,早就葬身于熊熊大火之中。
千防万防,营帐未被敌军烧毁,却颓于己方的惊惶蹿逃之中。
火与血交织在一处,死者肠油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之音,绽出一阵阵恶臭,闻之令人作呕。放眼四周,满目皆是疮痍溃象,此间宛若人间炼狱。
在这无间阿鼻之中,尚存一息者亦如鬼魅,莫不披发跣足,于尸山火海之间呼号惊奔,李军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地,于营垒中纵横驰骋,驱逐践踏。
两军相争自是以命相搏,刀锋从来无情,主帅帐中一个误判,便教底下万千将士白骨曝野,尸首横陈。徐凌望着四野一片狼藉,双目赤红,流下两行血泪。
他虽一直都以读书人自诩,内心中并未瞧得起教中这些装神弄鬼之辈,然而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同袍数年,一道揭竿而起,一道离乡背井,一道亡命天涯,如何没有几分真情真意
“我徐凌对着诸位兄弟的尸首发誓,今生今世必当手刃李勖,否则必当万箭穿心而死!”
“霄云!”
徐凌字字泣血,叶春何尝不是满腹悲切,身后诸人看着他二人如此,不禁也跟着流下热泪。
“走,救下教主要紧!”
徐凌恨声道,挥袖揩了把眼泪,甩步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而去。
令旗营因为至关紧要,是以靠中军帐极近,愈是靠近这两处,地上积累的尸首越多,有几处已堆叠过一人多高,望之赫然如一座座巨坟。死者的衣衫布褛仍挂在残肢上,寒风间飘摇不休,犹如一面面招魂幡,飒飒作出魂兮归来之音。
死伤如此惨重,可知这里曾发生了何等激烈的战斗。
“神灵庇佑,只盼教主他老人家还活着。”
叶春见此情状,一颗心早凉了半截,唇紧紧抿住,在心中默默祈祷。
几骑北府兵呼啸而过,众人方才从尸山后绕出来,教主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
长生道尚红,是以孙波的大帐为赤红色,此刻天光依稀,众人只见大帐四周已被横七竖八的尸首挤满,中门紧闭,帐布颜色红得发黑,有几处仍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血。
孙波只怕凶多吉少。
徐凌眉目紧锁,当先分开尸首走上前去,至几步之外,便听得其中传出一阵不绝如缕的稀碎诵念之声。
“感彼神子,救我世人血祭神灵,死亦长生,感彼神子……”
嗓音阴柔而苍老,正是孙波的声音。
徐凌大喜,当下挑帐而入,果见孙波正端坐在正中的红漆神榻上,双目紧闭,手掐法决,口中念念有词。
“教主!”徐凌一个箭步上前双拳举过头顶,跪下悲泣道:“属下无能,以至教主受惊,弟兄惨死,实在无颜再见教主请教主降罪!”
“请教主降罪!”
一行人纷纷随他跪下,以头伏地,口称万死,半晌后却迟迟不见孙波发话。叶春迟疑地抬眼看去,这才发觉孙波的异状:
他虽身体笔直,神情姿态却离奇僵硬,细看之下便能发觉其浑身微微发颤,双唇虽不停开合,却早已抖得惨无血色,整个人不是不想动弹,而是已被吓得不能动弹了。
徐凌也发觉了孙波的不对劲,余光扫了眼身后残部,为稳定军心,便立即道:“教主神功护体,李军方才不敢靠近,眼下他老人家神力消耗过多,一时间怕是难以恢复。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只有先撤至临海郡修生养息,待到教主恢复功力再从长计议不迟。”
叶春领会得他的意图,当下便与他一道搀起孙波,号令余下人等迅速撤退。
李军忙着搜检营中剩余的辎重财物,似是早将中军大帐这边忘在了脑后,徐凌一行人借着尸山血海和断帐残灶的遮掩,终于有惊无险地逃出生天背着孙波一齐向着临海郡的方向而去。
过了不久,李军反应过来,很快便从后面追上,徐凌早有预备,边逃边收拾残部,一路上将这些兵勇分成数股,隔几里便设下一道人肉关卡,且战且退,终于拖延住了对方的脚步,于大半日后顺利抵达临海郡南门。
长生道军登陆后很快便拿下了临海,此刻郡中尚有一千余名守军。徐凌粗粗一算,加上一路上收拾起来的残部,长生道军现在还有不足五千人马。
三万大军泛海而来,初次交手便损失数千,二次交手则只剩数千,此败何其惨也!
叶春亦心下戚戚,不过劫后余生之喜到底占了上风,因便催促道:“徐堂主还等什么,快些进入城中,关城门抵御李军为宜。”
时交申初,日光正烈,饶是冬日亦有灼热之感。
徐凌回眸望向身后来路,淡声道:“李勖不会追来。”
叶春一愣,一时不解其意徐凌连连摇头,忽而仰天大笑,语气似是自嘲,“谁能想到,对方只凭着区区千余兵马,便将我们三万之师打得落花流水!”
“这不可能!”叶春急忙道,“昨晚我听得分明,单单是那结巴手下的人马就在一千之上!”
“景阳谬矣!你还记得方才路上那些盔甲和木棒吗”
经他这么一说,叶春等人方才回想起来,距大军扎营处不远的一段崎岖小路上确实扔了十几副重甲和几十条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