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吱吱悠悠地从外打,幽蓝的天光中现出一个矮小而粗壮的身影。
庵堂中的群匪齐齐噤声,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汗毛一时根根而立。
他们自从被北府兵带回京口,便蒙了头、塞了嘴,直接给送到了此处。通过声音和光线判断,他们已经猜到此地为北固山。除了第一晚来了个口吃的军候过来审讯他们之外,这两日始终不见人来,只是饭饱水足地供着他们
他们猜不透李勖意欲何为,心中愈发惶恐不安。尤其是在江上劫持王家楼船那四个人,早知北府李勖的威名,当日又亲眼见到他纵马驰入箭雨怒斩群胡的英姿,对此人更是畏服不已。一想到他们险些就将他的新婚夫人辱杀,便觉得两股战战,脖子上似乎有凉飕飕的风刮过,直觉他留着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是要慢慢地将他们给折磨死,不肯给他们一个痛快。
众匪如临大敌,齐齐看向门口。
直到火光渐渐将来人的脸庞照亮,段老三忽然失声道“阿云!怎么是你”
上官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句章县不知有多少个段老三,万一不是他的邻人,可就教李将军失望了。抬眼向他身后望去,竟然有四五个都是脸熟的同乡,心中的一块石头便彻底落了地。
“段三叔,吴大舅,吴二舅,柳三兄!你们莫怕,李将军派我前来,正是要与诸位传个话。”
段老三一听,顿时目露疑惑之色,看着他的神情也带上了戒备,“你如何来到此处”
上官云并不隐瞒,将姐弟二人如何流亡至此,又如何落入赵化吉之手、如何被李勖所救的前因后果详叙一遍,只略去了李夫人这一节。
之后道“李将军当世之英雄,可惜屈居于赵勇之下,赵勇鼠目寸光,若非他横加阻拦,凭借李将军的本事,只怕咱们教中兄弟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上官云今日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诸位叔伯了!”
他说着走到人群中,往落满灰尘的神龛前一坐,凛然道“朝廷昏聩,用人不当,他早有另择明主之意。眼下荆扬开战在即,他欲借此机会与咱们教中的英雄好汉联手,一道成就一番事业。诸位若能助将军一臂之力,往后自然有你们的好处,咱们孙教主得了李将军则如虎添翼,他老人家必定甚慰。”
段老三本以为这回是死定了,哪知道事情峰回路转,竟然来了个柳暗花明,一时不太敢相信,于是迟疑道“阿云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被李勖囚禁于此,实则是因我们在江上劫掠了他夫人的船只。”
李夫人美貌,落入匪徒之手,自然不止是“劫掠”这么简单。
段老三虽是禽兽之人,在亲眼看着长大的邻人之子面前却也有几分羞耻之心,言语间为自己遮掩,面上露出一丝愧色,憨笑道“我观李将军待他夫人情意甚厚,只怕是不能消除心头之恨呐!”
上官云感念李夫人慈悲心肠,对她敬爱有加,此刻洞若观火,自然恼恨异常,只得强压下这股情绪,嗐了声,咧嘴笑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三叔若是这么想就将李将军给看扁了!他与谢氏女成婚不过是为了升迁之利而已,之所以容留我和我阿姐,实在是因他看不惯士族涂炭百姓,早就对我们心存同情。这些年沙场征伐也不过是受朝廷之命而已。你们放心,他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坏了大事。”
众匪心里松动,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段老三沉吟片刻,心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从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姑且信他因示意众人低声,转而与上官云道
“阿云,你既如此说段三叔便信你的话!只不知李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我等区区十数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上官云神秘一笑,“三叔附耳过来。”
段老三矮身趋前,听后不由面色一松,方才还有几分狐疑,直到听了这安排,心中疑虑尽消,已是尽信了。
……
回时夜色已深,头顶残月如钩,长江之上隐有乱云聚集。
上官云办好了这桩差事,心情却极为沉重。
他记忆中的段老三为人热情仗义,是个极为忠厚老实之人,经常帮着邻里挑水送柴,自家也受过他不少恩惠。段老三当年加入长生道也是和上官家一样,并非真心信奉,不过是为了些糊口的米面钱粮而已。
上官云实在想不通,一个好人如何会变成如今这般穷凶极恶的模样,他冷眼瞧着,只觉得他面相都变了。
即便是与北府、与士族相互敌对,也不必对一个弱女子动手,更别提对她起了歹意。
阿姐的遭遇在他心上剖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上官云一想到那些禽兽的暴虐恶行便恨得浑身发抖,他恨极了恃强凌弱,恨极了男子对女子施暴,恨不得将他们凌迟车裂、挫骨扬灰!
“将军!”上官云狠狠一夹马腹追上前去,“上官云有一事不明,恳请将军为我解惑。”
前行的男子缓了马,沉默地听他诉说心中疑惑,末了沉声道“人人心中皆有恶念,战争之孽莫过于将恶念无限放大,将人变成了鬼。”
上官云毕竟年轻,叹了口气发出一句孩子般的感叹:“江左也打、江北也打,胡人汉人打完,便是胡人打胡人、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