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为什么”
“我讨厌小孩子!讨厌他们没完没了的哭闹,讨厌他们流口水、尿裤子,更讨厌他们黏着我,管我叫……”
韶音连“阿母”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像一旦沾上了这两个字,她就不再是自由自在的谢韶音了。
阿母是端庄的,细致的,耐心的,温和的,宽容的,可她不是。她还想为自己保有任性胡闹上天入地说走就走的权利,京口这方人间已将她从九天玄境拉入紫陌红尘,若再多个孩子,那便是直堕阿鼻、万劫不复了。
“……总之,我可不想要孩子!你若想生自己生便是了!”
大约是她拒绝得太过干脆,面上的厌恶太过明显,对面的男子很快便退步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道:“你若不愿,咱们大可晚一点再要。”
当此之山雨欲来际,李勖的确是想要留下个孩子,可方才所说却并非是这个意思她已明显不再抗拒他,或许这便是两厢情好之时,也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生孩子”不过是个庄重些的暗示,他其实只是想向她求欢。
韶音好看的眉眼仍是皱着,没再反驳他这话,却也并没有听懂他话里隐晦的含义直垂头摆弄着十根白生生的手指头,似乎每一下都在心烦意乱。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清凉的雨丝自车窗外飘洒进来,打湿了织锦车帘上绣的合欢花,红深绿浓的纹路之间,一只金黄的小瓢虫误入此中,误打误撞地为自己寻到了一处避雨之地韶音动了动指头,最终还是决定容留它一雨的时间,潮气令她鬓边的一绺碎发打了卷,低垂的睫毛似也挂了露。
泥土的腥气丝丝缕缕地自毛孔渗入,令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黏腻而阴郁的无力感小瓢虫也爬不动了。
李勖关上了车窗,车内变得沉闷而安静,沙沙的雨声与人的呼吸和弦,每一拍都格外分明。
“李勖,昨日之事,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
他方才忽然提到孩子,实在是令她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会儿冷静下来,却好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你可能还不清楚,我其实是个十分争强好胜之人。我喜欢别人都围着我转、按我的心意做事,就算是小郎君司马德明那样的人——我虽然十分瞧不上他,也绝不允许别人将他从我的宴席上抢了去”
因她这个性子,建康城中没有哪位女郎与她真心交好,这么多年过去算得上知心的姐妹唯有阿泠表姐一人。
韶音先前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因赵阿萱而生气,她不过是提了一句鸭肉羹和桂花酒,自己的心里就酿了醋一般酸酸地发胀发堵,忍不住想要与李勖发脾气。一想到赵阿萱曾亲吻过他,他们两家还曾有过婚嫁之意,她心里的醋就酸得冒了火,那股火气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尽管这一切都不能怪李勖,可她就是要冲他撒气。
赵阿萱怎么配得上他她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自己这么想,也未必就意味着自己对李勖就如何如何了,一定不是那样的。
她是谢氏最出众的女郎,是名动建康的谢韶音,她的吃味未必是因为动心,一定是另有别的什么更合理的缘故。
此时此刻,韶音静静地省察过往,头一次在心里面审视检校自己这个人,忽然间便找到了这个更合理的缘故。
她只是又犯了争强好胜的老毛病而已。
怕李勖听不明白,韶音继续给他解释,“所以,我的确是不喜欢阿萱,不喜欢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你、朝着你笑,可是这并不意味着……”
“我知道了。”
李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唇紧抿成了一道线,侧脸的线条看上去冷峻而孤直。他将身子也坐直了些,肩背挺拔得不像话,那一架宽肩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像是在刻意掩饰颓势。
韶音无声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难受,不过最终还是硬下了心肠,什么都没说。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得教他知道,以免误会弥深,越往后越是尴尬。
这一夜急雨如注,天地间乱急的鼓点掩盖了柴房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上官风手脚被缚,口被塞着,蜷缩在柴堆里,正陷入一场迟迟不能醒来的昏睡。
四望是无尽的灰雾,它们形状奇诡,似乎由魍魉所化,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咀嚼殆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雾气中弥漫着刀兵和血液的腥气,她很怕,很饿,忍着饥肠辘辘,茫然无措地在此间奔跑,不敢有一刻停歇。
她将阿弟弄丢了,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得赶紧找到他,就算是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浓雾中辨不出前行的方向,却渐渐冒出许多人形的怪物,他们身上露出残缺不全的香炉刺青,有的丢了胳膊腿脚,有的只靠一层薄薄的油皮连着脑袋,有的则只剩下了一身青白色的骨骼,走起来兵兵梆梆地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他们语调单一地重复着“留下来”,冲着她桀桀怪笑,那笑声充满恶意,是在诅咒她早点死掉,好和他们一样永生永世困于这阴阳叆叇之中,生受苦难,死不超生
不行!
上官风拼命忍住想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