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早知自己的美貌,对陌生人乍见之惊亦习以为常,从二门至正屋一路,她缓步从容打量这座府邸,越走越是忍不住升起一股鄙夷之情。
赵勇的府邸虽也宽敞华丽,有彩绘雕梁、青砖墁地庭中也栽种着各色名贵鲜花,缸中养着数尾游鱼,可是每个角落都透出一股不谐的俗气之感,仿佛是久贫乍富之人将那鲜艳的衣裳和首饰尽数往身上堆,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此地虽富,倒还不如李家那小宅院看着教人舒心。
一行人入得堂中,赵勇本欲起身下榻相迎,却见谢候跟在李勖身后进来,腰间悬佩之剑泛着宝玉的翡光,端的是晃人的眼睛,他面色一冷,屁股便也跟着沉了下去。
韶音头一次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北府军之主,自是将他这番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不由玩味。
早上出门时,谢候曾犹豫要不要佩剑,一来巨光是祖父旧物,一直悬挂于祖宅正屋,乃有祖上荣光递继之意,并不适合给他个人佩戴;二来,他已知姐夫与赵勇之间的紧张,不想因此剑再生事端,为姐夫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韶音却说,我们自家之物,自然是想佩戴就佩戴,岂有顾忌那强盗的颜面而缩手缩脚之理。
谢候仍不踏实,转而又问李勖。
李勖则淡淡道:“宝剑若不出鞘,便与废铜烂铁无异,必然重蹈为人所夺的覆辙。”谢候当时听了这话许久未曾言语,出门时已将巨光擦拭一新,明晃晃悬于腰间。
……
赵勇面露不快,李勖只作未觉,仍携着韶音的手上前两步,微笑道:“伯父安好,李勖早该携内子和妻弟前来拜见,迁延至今实在不该。今日贸然叨扰府上,略备下几样薄礼,还望伯父笑纳。”
说着挥手教人抬东西进来。
韶音暗觉有趣,她这位夫君果真是貌忠实奸,看着是个粗枝大叶不懂人情的刚直之人,实则心眼一箩筐,很是有些城府。
他不称都督,而是称伯父,便是不论公事但论亲戚之谊的意思,倒教赵勇不好不给他台阶。
果然,赵勇被他这句“伯父”叫得面色略缓,余光见到成箱的宝物流水似的尽数抬入堂下,嘴角便也松动了些,当下将目光在韶音和谢候面上来回逡巡,抚掌大笑道:
“早听闻谢家子弟个个生得美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二位站在一处,若非衣着打扮不同,一时还真分不出哪个是雌、哪个是雄!人都说贵人多是男生女相,那大燕王慕容玮不就是么据传他生得花容月貌,比他阿姐慕容烟更得秦王宠幸,我先时还不大相信,今日见了谢小郎君才算是信了,想那秦王若是见了谢小郎君,那他妈的还有慕容玮什么事啊,啊哈哈哈!”
韶音自出门时的暗暗自得和满腔兴味至此烟消云散。
此人言辞粗鄙下流,可谓是无礼至极!
他自是早就见过谢候,今日这番评头论足不过是讽刺他生得阴柔,这也就罢了,谁人不知那鲜卑族的燕王年轻时曾为秦王所掳,与姐姐一道侍奉床榻之间,此为慕容氏之奇耻,赵勇却偏以慕容氏姐弟与韶音姐弟做比,这便是堪比对子骂父的极端侮辱之言了,所辱者不唯谢氏,更是直指李勖这位谢氏郎婿。
见谢家姐弟双双变色,赵勇边笑边睨向李勖,“存之可是福分不浅呐,快请入座!”
谢候已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在剑上怒视着赵勇不肯入座,韶音亦好不到哪去,京口兵痞的粗鲁无礼再一次冲击了她的认知,她自是见过宴席间无数唇枪舌剑,却从未见过这般对着晚辈下属侮辱人家妻室的无耻之徒。
若是在谢家全盛之时,这厮岂敢如此猖狂,只怕话刚出口下一刻便已人头落地!
李勖的神色平静得如同无波无澜的寒潭,似是完全听不出赵勇那话里的侮辱之意一般,只淡淡一笑道:“有伯父坐镇北府,大晋的江山自是固若金汤,李勖倒也无须作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杞人之忧。”
赵勇蓦地朗声大笑,面上终于现出几分愉悦之色。
韶音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勖,他转过来时眸光沉沉,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第36章
韶音心中微动,他绝非胆小怕事没有血性之人,既隐忍不发必有他的理由。今日来此另有要事,不好横生枝节,她便也暂且忍耐,待回去再与他问个明白就是了。
心思既定,因便朝谢候示意,谢候自小便是阿姐的应声虫,又见姐夫如此,便也只得按捺住,随着韶音上榻后坐于李勖身侧。
赵勇眸中闪过不屑之意,又贪看了韶音好几眼,与李勖开了几句十分不合宜的玩笑荤话,接着便旧话重提,再次说起了荆州之事。
“……上回你说的那些也有几分道理,驻师潥洲,与豫州形成掎角之势,或可与荆州一较高低。不过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力和地势只是其一,真要打起来,最要紧的还是粮草。荆州据上游之利,轻易便可截断运往建康的粮船线路,京口更在建康下游,粮饷全靠建康供给,到时只怕是十分被动啊!”
何氏与司马氏迟早会有一战,此事早已不是秘密,只是他这话里话外都透着怯战之意,实在不像是北府雄主的作风。
若有了解他过往行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