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终于实现他的梦想,或者说实现了一部分。 他在天子和满朝文武面前,公开指控当朝皇太后谋划定国府刺杀案,继而挑明都中近来这股针对裴越的汹涌暗流,将一部分人的心思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翻开历史长河中的吉光片羽,敢于这样做的人寥寥无几。史书上可以查到的类似记载还要追溯到三百多年前,时任前魏国子监祭酒的名臣范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书,弹劾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劝谏其还权于天子。 当时已经成年的天子虽然心中对范端感激涕零,却不得不将这位骨鲠之臣贬谪出京。直到七年后刘太后病逝,天子逐渐掌握大权才将范端召回京城。此后范端自然官运亨通,最终以右相之职致仕荣归,死后被加封美谥“文贞”。 范端的弹劾事出有因,而且得到天子和诸多同僚的支持,纵如此依旧在荒蛮之地苦熬七年。即便那位前魏皇帝万般不忍却还是要这样做,因为忠孝之道是魏国的根基,身为天子更要做万民表率。简单而言,不论太后有多少不对的地方,皇帝都只能恪守孝道。 如今裴云所言堪称大逆不道,这便是当日裴越迟疑的原因,很难说天子在盛怒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然而裴云心中唯有快意二字。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有过师徒情分的沈默云。 很多大臣都不理解那位沈大人,做了二十年清正孤臣,缘何会在最紧要的关头背叛开平帝,在君王后背狠狠刺了一刀。只有极少数人才明白,沈默云苦心孤诣数十载,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梁,最后依然无法劝阻开平帝,所以他只能选择最决绝的手段。 裴云当然清楚自己和沈默云的差距,也知道自己今日所为谈不上崇高和赤诚。他回想多年来沉湎于阴暗的地狱中搅动风云,一朝放下阴谋诡计坦然地站在世人面前,朝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发出一记致命的攻击。 何其快意。 除了光风霁月一般从容的裴云和面色平静的裴越之外,殿内其他人莫不神情复杂。 有人怒发冲冠,有人面容微白,也有人目光冷厉恨不能生啖其肉。 龙椅之上,刘贤面色铁青地望着裴云,寒声道:“尔身为武勋将门之后,竟然敢在朝堂上公然污蔑皇太后,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裴云微微垂首,冷静地回道:“启奏陛下,草民绝非信口雌黄,草民有证据。” 正常而言,裴云在说完先前那句话后便没有继续开口的机会,不是被廷卫当场诛杀就是关进天牢,紧接着便是定国府被抄家灭族。然而那边厢裴越渊渟岳峙,谁都知道他对这桩案子的在意程度,若是不给裴云说话的机会,恐怕晋王府和宫中会直接决裂。 刘贤没有那样做,其他大臣更不敢主动表态。 銮仪卫指挥使陈安悄悄看了一眼裴越,原本混乱的思绪好像突然间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不安。 裴戎遇刺不是一桩单纯的案子,这关系到裴越是否交出手中的权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大好局面被裴宁这个弱女子破坏。接下来那段时间,太后的想法是将这件事拖下去,一直到无人在意便可,所以陈安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并未彻查此案的所有细节。 只是南境忽然传来急报,洛庭顺势举荐裴越为平章军国重事,又被裴越以孝道之名拒绝。两边的博弈直到此时还算正常,并未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问题在于裴越的借口无懈可击,原本悬而未决的定国府刺杀案必须有一个结果。 然后范余指使胡泉告发裴云,然后裴云在朝堂上公然指控皇太后…… 陈安眉头紧皱,这一连串的变故看似是由太后娘娘主导,可是局势越来越朝着有利于裴越的方向发展,难道这一切都在那位晋王殿下的算计之中? 他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耳畔忽地传来左执政洛庭的声音。 “裴云,据本官所知,你从去年罢官之后便未曾入宫过,更没有机会面见陛下和太后。方才你说这桩案子是太后指使,不知你何时见到了太后娘娘?” 裴云转头望去,只见洛庭平静地望着自己,目光中似有几分疲色。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回执政大人,草民并未得到过太后娘娘的召见,但与草民联系的那人乃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而且他为了说服草民,代表太后娘娘许诺给我一份前程。此事若能办成,待草民丁忧之期结束,太后娘娘便会让草民起复为官。” 洛庭忽然陷入沉默。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正常的轨道。 那日在景仁宫中,吴太后对他推心置腹,为了大梁和天家的安稳,洛庭才同意让次子迎娶平阳长公主。在定国府出事的深夜,洛庭和裴越之间的谈话已经表明心迹,虽说削权对裴越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