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城以南三十余里处,南周边境小城余留镇。 一众军方大将已经吵了一天一夜,对于周军接下来的战略决策,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在北岸三万大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传来后,原本高昂的士气瞬间遭遇沉重的打击。随着争论的持续,最终大致汇总为两条不同的意见,其一是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撤回西线深入北梁境内的军队,凭借水师目前对天沧江中上游水域的控制,集结重兵夺回南岸数城。 另一种则是放弃东线主攻西线,继续将战火点燃在北梁国境内。支持这条方略的武将大多是从大局考虑,眼下梁吴两国鏖战正酣,北梁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无法支撑长时间的两线国战。如果仅仅因为江阴之战的失利就收缩战线,那么前期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 双方各执一词不肯相让,好在方谢晓和冼春秋亲自坐镇,又有庆元帝派来的监军使臣列席旁听,这些剽悍武将的争论没有闹成冲突。 夕阳西斜,两位军方巨擘暂停军议,然后很有默契地同行出镇,在一片山清水秀的池塘边漫步商谈,他们的亲兵远远地跟在后方。 先前军议的时候,方谢晓始终沉默不语,余者也知道这位镇国公心情沉郁的原因,没有人敢于冒失地触霉头。 江阴一战,平江锐甲营全军覆没,方云天和方云骥落入敌手生死不知,以方系军队为主力的三万人葬送大半,还有一万余人成为降卒。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平江方家的鼎盛时期,这三万人还不足以伤筋动骨,可是前年江陵一战承北大营损失惨重,方谢晓也是因此丢了总理军务大臣的官职。 简而言之,方谢晓这次遭遇的打击非常致命。 冼春秋心中作何想法不得而知,面上倒是一脸沉痛,叹道:“还请国公爷节哀。不过在老朽看来,大公子与五公子应该不会有事。裴越并非那种只追求快意恩仇的鲁莽之辈,他显然是想用这些条件来威胁国公爷。” 方谢晓凝眸望着江南春色,缓缓道:“老侯爷言之有理。” 冼春秋关切地问道:“倘若裴越真拿两位公子以及一万余将士的性命要挟,不知国公爷准备如何应对?” 方谢晓平静地说道:“马革裹尸乃是军人宿命,为国效死乃是人臣本分,在他们弃械投降的那一刻起,无论方云天还是方云骥,亦或是那些普通将士,他们便不再是大周军人。故此,无论是生是死,那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我不会对此大肆批判,但也不会因为他们而心慈手软。” 冼春秋微微一怔,眼中不由浮现敬佩之色。 方谢晓似乎不愿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老侯爷如何看待目前的局势?” 冼春秋沉吟道:“不容乐观。” 先前的军议之所以分歧极大,便是因为一连串的噩耗和紧急军情让武将们方寸大乱。 海上一战令五峰水师折损八十余艘战船,通过程文炳的详细回报,如今南周军方已经得知北梁水师掌握多种神秘又强大的火器,不仅可以轻易在战船上炸开一个破洞,还能投掷出来凌空爆炸。这些火器来历不明数量未知,对于往后的战事可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与之相比,江阴之战损失的三万军力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如今裴越接任边军主帅,传说中无比强大的京军北营还在路上,他便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续两场大胜彻底扭转南境的劣势。 通过各处送来的军情可知,北梁尧山军主力已经调往思州,显然是要配合昌平军夺回思州南部数府之地。与此同时,北梁秦州水师坐镇天沧江下游,随时都有可能逆流而上,兼之镇南军与祁年军在蒲圻城左近枕戈待旦,己方水师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随着南岸汉阳城和江陵城近来派出游骑斥候的频率增加,裴越的战略意图逐渐清晰。 至少在方谢晓看来,那位年轻国公显然不愿战事继续拖延下去,整兵南下大举反攻即将成为现实。 一念及此,他微微皱眉道:“其实我赞同一些武将的意见。” 冼春秋转头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收缩战线,以夺回南岸数城为目标?” 方谢晓颔首道:“若是单纯比较兵力,我朝占据明显的上风,即便裴越麾下的京军北营抵达边境,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据我所知,藏锋卫如今在北梁西境,武定卫早在去年便轮转来到天沧江北岸,剩下三卫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悍。但是眼下敌军士气正盛,而且拥有一支很强大的水师,这个时候稍作退让并无影响。” 冼春秋沉默片刻,摇头道:“国公爷,老朽不这么认为。” 方谢晓便道:“愿闻高见。” “高见谈不上。” 冼春秋一言带过,随后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