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把查到的事和部分推测,对何执中交代了一通。
何执中听完,点点头。
他没有催促,李浔却知道,这人耐性不够多了。
长子的早逝,被流民当场棒杀的痛苦和悔恨,冲刷着这个苍老的政治心脏,今日又在朝会被弹劾攻讦,抹上污名。
瞧着语气平平,心中对朱家京党和童贯三方,不知有什么打算。
说了一会话,何执中再次问李浔。
“我先前委派你去查的事,你已查出结果。李浔,你想要什么?”
李浔想了想,来到宋朝这些时日,他也曾跑到种彦崖的家中看着舆图,张昌如今任和州乌江县县令,县丞也是他的人,只是一县之地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和州地小,毗邻江宁府,也不算是很好的选择。
他道:“我想要一个县令的官位。”
何执中掀起眼皮,瞧他。
旁边的管事没想到李郎君这样说话,在旁边劝说:
“李郎君,县令有什么好当的?相公本想举荐你入秘书省做事,再转个十几年,说不定能早早当上秘书监,那时候郎君不过三十多岁,正是青葱大好的时候。”
“这样的坦途不要,何至于要放到外面去做县官?”
李浔道:“不是我要做官。”
何执中明白,他这要是推举底下的人,他们这些朝公就是如此对跟从自己的门人的,举荐旁人做官,最后在朝中站住脚,拧成一股势力。
这般做的最高的,也就是蔡京的京党。
他点点头。
“我会让下面的人为你筹谋。”
室内安静了一会。
“李浔,老夫为官四十余载,如今年近古稀,已是人生末路,不知残年几何,仅有这么一位精心栽培的长子,如此死在他人之手,还被这般顶罪诬害,是做父亲的不是。”
何执中缓慢地说:“先前同你的交代,如今依然作数。只要你……”
李浔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
“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何公不必担心我会畏惧朱家的权势,不敢真正做事。”
何执中打量着李浔,这年轻人安静站在室内,脊背挺直,整个人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剑。
他低声说。
“那好,我信你。”
李浔道:“何公委任的隐秘,还请不要对旁人暴露我的身份。”
何执中:“我把刘克,还有管家留给你。知情的也只有他们,连彦时都不知你为我做事。”
李浔不置可否,也没有像其他门客或是小官一样,听到宰执这样信重,就感动非常,恨不能跪下来,表达肝脑涂地的效死之情。
他点了点头。
打量了一旁站着的管家两眼,记住这人的模样特点和身形,就略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等人离开后,管家站在一旁,弯下腰,一下下给何相公顺气。
低声劝说:“相公莫要因那些小人气坏身子。”
何执中胡子颤了颤,闭着眼睛,脑子忍不住思索今日朝会的事。
他道:“差人去给梁师成送副字画,就拿那新得的洛神赋图摹本。”
管家思忖着,斟酌开口:“那是东晋顾恺之的摹本,使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相公那么喜爱,不是之前吩咐过要留下,预备传家的么?如此给一个宦官……”
“今时不同往日。梁师成喜欢字画,就送给他。”
何执中声音淡淡:“呈君已经死了,我身为父亲,难道还要看着旁人诬陷我儿么?”
管家低声应下。
何执中又言:“今日张天觉在殿前出言相助,倒是我未曾料到的。他写草字,把之前彦时收藏的那些草书,送去一副。”
府上的二郎君喜欢书法,收藏了不少名家之作,管家知道,二郎还私下里收藏了几幅米芾的手迹,常常摹习。
吩咐完这些,何执中坐在椅上,外面的光透过窗上糊住的绫罗,穿进室内。
照的他身形佝偻,垂垂老矣。
管家忍不住问:
“相公为何这般看好李浔?”
“他再是才学出众,也只不过是个年轻人,还是京党的人,如何能拧得过朱家?府上二郎三郎四郎都已经出仕,再不济还有堂亲,有那些跟着相公的门人,何至于要一个外人来做事?”
何执中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李浔。
查过这人的底细,刘克的呈报,这些时日的接触……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大概的情形。
他缓缓开口。
“确实如你所说,若是从外边挑选,才学出众者在这朝中不知凡几。但这些人在朝中盘根错节,都有碍住手脚的地方,比不得李浔无牵无挂。”
“若是在家中挑选,二郎性子执拗,三郎和四郎都是平庸之辈,五郎更是辞官游历,年少贪玩。那些堂亲,最多只有中等的资质。这样的儿孙,只有我在退下宰执之前,仔细打点,请人关照的份,怎么能倚靠他们做事?”
“至于那些门人……杜屏,做事的人不要多么聪明,而是要当断则断,这些门人,出出主意还行,一旦自己做事,总是因为各种顾虑难下决断。”
一仆一主,一站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