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下了一宿的雪。”
“下得真厚,得抓紧把相公的氅衣拿出来熏一熏,再有一个时辰,相公和阿郎就要进宫了。”
地砖上的初雪已经被扫出了一条道,撒了盐花,雪粒再落在地砖上,没有攒成雪道,而是就地消融。
天还蒙蒙亮,呈现出一种深蓝色,雪地银白闪闪,更亮堂了几分。
到处都落着积雪,天也飘着雪花,踩在地上吱嘎吱嘎响。
下人呵着寒气,提着茶壶,依着管家的吩咐,把隔夜的冷茶泼到那跪着的雪人身上。
温冷的茶水泼在身上,瞬间凝成了冰,淡绿色的茶汤洒在一身的白雪上。
下人道:“跟谁尿了似的。”
“人没动弹。”另一个下人紧了紧衣裳,指头伸到对方的鼻孔下探了探,“有气。”
他用力推搡,低声道:
“醒醒,醒醒!”
“左司谏,王黼,王官人!王官人,醒醒!”
旁边那人压低声音,也跟着一起推搡,想把人推醒:“你小声点,别让相公听见。”
“他再不醒,一会儿相公就要出门了。”
王黼的脸上发着青,又青又红,煞白煞白没有血色,一按一个发白的印子,隔一会才慢慢红回去。
两人低声叫了一会,始终没见人起来。
马三做贼似的回头瞧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咬牙道:“葛大,你去灶上提一壶热水,再拿一条巾子。”
不一会热腾腾冒气的水提了过来,两人互相遮挡住开水窜出的热雾,把布斤用热水投了投,烫生生贴在王黼脸上。
王黼眉毛眼毛都是雪花冰晶,被热巾融化,化成两股水流下来,又被巾子吸干。
被这么热敷着,过了一会儿,才愣愣地睁开眼皮。
马三见他终于醒了,又小心推了两把:“王官人,王官人……”
王黼嘴唇动了动,被他们扶着站起来,腿略一抬起,就重新扑倒进雪地。
“瞧着也怪可怜。”
两个下人无法。两人一起动作,把他身上被茶水浇黄了的雪拍下,一个抬肩,一个抬着腿,抬着人回了一墙之隔的王宅。
王黼冻得浑身发抖,膝盖刺痛,双腿冷的像是没了知觉。
落雪飘到他的发间,也没有融化,任由两人抬柴火一般把他抬走。
王家的门房以为他们官人又被何府留宿,见了自家官人这般湿漉漉浑身狼狈的模样,吃了一惊。
门房连忙把自己怀里的汤婆子让出来,跟着两人一起把官人抬进屋里。
两个人刚要走出去,屋里坐在被褥里的人出声,声音无力而干涩。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掩着脸离开,担心王官人一旦知道他们的名字,就会报复他们。
这些贵人斗来斗去,小官在高位者眼里就是个蚂蚱,但是再瘦弱的蚂蚱,也能把他们这些虫蚁吃掉。
门房打量着他们的背影:“官人,他们一个是马三郎,一个是葛大郎。”
王黼脸色又青又白,被冻得发木,被人服侍着剥了身上湿淋淋的衣裳,小厮烧了热姜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膝盖像是跟外面那些冰雪冻在一起,如今渐渐热起来,开始灼烧肿胀的烫起来。
捂了好一会,热姜汤下肚,王黼才有了几分知觉,囫囵点了点头。
他声音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外面的风雪里仿佛还飘荡着钟声。
小厮阿松道:“已经五更了。”
再过一会,衙门就该点卯了。
小厮阿松道:“官人,小的这就去外头知会一声,让人去衙门告假,您好生养养身子。”
王黼想伸手,自己扶着站起来,又重重跌回床榻里,骨头一阵发酸发软,钻心的疼。
他怔怔坐在被褥里。
“先告……半日假,一会请个大夫来开药,动作小心些,别教夫人和狸奴知道。”
狸奴是他长子的小名,刚开蒙没两年,冬困还没睡醒。
阿松心疼:“官人就算不多请几日,今日也该好好养养……哪有这么作践人的?”
王黼微微摇头,披着斗篷,怀里捂着暖手炉,里面的炭一丝丝燃烧着热意,顺着钻入他冰冷的身体里,一丝丝的痒。
他小口小口抿下热姜汤,里面撒了一把红糖,喝起来又辣又暖。
王黼脸色煞白,一字一句,说的很吃力:
“这两日汴京下雪,公务繁多,书局那边更耽误不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
阿松跪坐下来,低着头给他掖紧被褥。
“官人,何至于此,何至于这么难啊……”
王黼嘴角扯了扯。
“要往上爬就没有不难的。”
他冻青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简直就是大笑。
在雪地里跪着的时候,他就想起昨日李浔同他的对话,心里像是裹了一团火,支撑着自己跪了下来。
他跪着的时候,心里无名想起,之前在谢文征那看到的李浔的来路。
一茶农之子都能从荒郊野岭跳出棋盘,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这么想着,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