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而长着细斑,每一道皱纹都被岁月刻出沟壑,头发微蓬,留着一两道细须被风吹过,腰背微弯,坐在椅子上,衣影伶仃。
老人正看着桌案上的字画,还是之前写的那句:
“逢时可谓真千载,拜赐应须更万回。”
窗外,一道残阳如血。
那是管事最后一次见到薛昂。
……
……
“逢时可谓真千载,拜赐应须更万回。”
李浔轻声吟诵着这残句。
在他手上,拿着一份被抄录的绝笔。
“余薛肇明,元丰八年进士,今六十有七。身老拙而讷言行,非怀才而羡宝玉。凡数六十七年,庸庸碌碌,强公平、辨良贤,终庸人也。”
李浔放下这封书信,轻声感叹:
“薛昂死了。”
戴平安站在他身后,站得脚酸腿麻,定定看着那纸上的字迹。
从前哲宗一朝就任尚书之位的薛昂,从江宁府赶回汴京没几日,老了禁不得颠簸,得病逝世。
——这是对外公开的理由。
真实情况两人已经知晓。
薛昂没用李浔给他的那匕首自我了断,也没选择一根房梁自己吊死,而是把自己和得了急症过世病人的衣物关在一起,几日不进水米,密不透风地闷了几日。
在他闷在房中的几日,回首六十七年,是否有过后悔,李浔已经不得知了。
简单停灵过后,薛家的子孙组成一支马车车队,回乡葬祖。不仅是两个孙儿,连受了大刑的薛从善也被抬着回了祖籍之地。
他们将在杭州守孝三年,穿着素衣,不食荤腥。
“浔弟要如何谢我?”
蔡攸低声咳嗽,抿了一口茶水。
他得了薛府的报信,第一时间没选择援手,而是稳稳站在李浔这头,冷眼看着薛昂几日挣扎,最终咳血而终。
李浔对他拱了拱手。
“居安所助,在下铭记于心。”他道,“只是我还有些奇怪,为何薛昂想要杀我?”
蔡攸唇角翘了翘,给他解释说:
“无非是心中不平。”
“当日诗会,薛采那混帐在螃蟹里下毒,挨了我家下人一顿打,手重了些,他又因为这回了一趟汴京,错过了江宁府山洪。洪水淹过无数农庄,死者数千人,伤患不知几何。若不是有我从中协调,这老狗早该撸了帽子,一撸到底,坐着囚车回开封,哪还有去知河南的运道?”
“他过得狼藉,但浔弟却因为在府里查人,备受器重。”
“心中意气,如何能平?”
他三言两语解释给李浔。
话里的意思是说,薛昂能免罪,从江宁府调任河南,是因为他。
你李浔,能当上太学生,成为主理人,俨然是京党推出的新人物,也是因为有他在。
李浔听完这不轻不重的敲打,微微笑了下,捧着茶杯喝茶。
闻着府里浓郁的药味,就知道蔡攸伤势不轻,这些日子都在调理,哪怕用熏香都压不下去。
戴平安站在他身后,安静的像是个木头桩子。
两人坐在暖烘烘的房里,喝完一轮茶,感慨完薛昂的死,蔡攸又提起一件事。
“浔弟学业如何?”
不知蔡攸怎么提起这件事,李浔苦笑:“我今日是和学里请假,来赴约喝茶的。”
蔡攸大笑。
没忍住笑过了火,不上不下的咳嗽喘气,好一会才压下肺腑里丝丝麻麻的痒意。
他咳嗽的脸上浮起病红。
就算没有李浔,薛昂的儿子做出下毒的事,蔡攸也不会管那老狗死活。
像现在这样,能得一个官场上的清名,以臣子之身离世,已经算是他看在那木头匣子银钱的份上。
不然江宁府死伤那么多人的罪孽,随便找个台谏官就可以提起来,定薛昂的罪。
别说子孙回杭州守孝,就连阖家下狱都有可能。
咳嗽完,蔡攸才提点他说:
“今日也就罢了,从明日开始,蹴鞠这边的事你先放一放,交给下面人去做,好生在太学里听听讲。”
李浔问:“可是要发生什么事?”
“浔弟果然聪颖。”蔡攸抿了一口滚烫参茶,让自己舒坦一些。
他道:
“官家已经下令,过些日你们太学考核,三位皇子到时候都会去……你以后在京中做事,又是我的人,不好课业太过难看,丢咱们京党的脸。”
李浔思索片刻,脸上有些犹豫。
“不瞒攸兄,浔的学识,说是微末,都有些深了。”
蔡攸自己就是个缺少才学的人,对付这些早有一套。
“我早就安排下去,所考核的也就是,诗,书,画,算数,策问,这些几十年不变的东西……书你用不着担心,浔弟的笔墨还是可堪一观。”
“算也是如此,你已经能领着算学生学做账,还有什么好自谦的。”
“剩下的……”
蔡攸顿了顿,看向婢子。
婢子取来一个匣子,递给蔡直学士。
蔡攸打开,拿着一叠稿纸,把这叠东西递给李浔,道:
“你瞧瞧,我已让门客提前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