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局出来,时间尚早。李浔没去问各分销商得利几何,这种很简单的算数,根据印刷的数量就能算出来。
李浔知道高尧辅这个时候已经深入钱库,他是一个对卑者挥鞭,向贵人折腰的人,从骨子里贪财好色。
见到那些一箱箱的金银,见到铺满的铜钱,高尧辅出于谨慎,第一次不会取走太多。
李浔要一点一点,养大他的贪心。
因此不闻,不问。
任由高尧辅独自辗转反侧,独自琢磨,独自私吞,独自狂喜。
……
……
到家之后。
李浔从后院的井水中打上一桶凉水,清洗手上沾着的灰尘,又取来烈酒,一下下对着手心的伤口浇下去,额头上沁出汗珠。
余光亮在灶房哐哐地剁着羊排,谁也没想到一个父母早亡的军汉居然擅长炊煮煎炸,正好府里没有像样的厨娘,戴平安和陈信如蒙大赦,把灶房的活计一起交给了新人。
陈信去灶房提开水,拿起炭上烧着的铜壶,扯了半匹细麻布,按照郎君说的裁成长条,放进滚水里煮沸。
余光亮背后的伤已经结痂,只要不弯腰就感觉不到疼,看到他煮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郎君伤了。”陈信闷闷地说。
戴平安站在门口说:“我可听见了,郎君让你煮一小截细麻,可没让你扯上半匹。”
陈信盯着铜壶:“这壶太小了,一匹煮不下。”
戴平安一脸嫌弃:“我是说那点伤,过了一旬两旬也就下去了,用得着用这么多细麻么?”
陈信不理他,只盯着烧水的铜壶。
按照郎主的说法,煮上一刻钟,捞起来放在日头下晒干,随后拿一部分泡在酒里。
余光亮忍不住,把菜刀用力一摔,插进木墩子里。
问:“我之前受伤,怎么没见你们给我用细麻?”
戴平安笑了:“多稀奇啊,你整片后背都是伤,有什么遮的必要,安安生生趴着就行了,还用什么麻布,白布盖上去是盖死人的……羊排剁大块一点,这样才好吃。”
余光亮哼了一声,臂力用劲,把菜刀从案上拔出来,肌肉牵动后背的深深的伤口,疼痛反而解了皮肉生长的痒意。
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音,他从盐袋抓了几撮盐,抹在羊肉表面。
余光亮头也不回地说:“郎主受伤,用不得荤腥油腻,羊排先存起来,晚上吃清汤面。”
戴平安瞪起眼睛:“那你吃的是?”
“小灶。”
戴平安骂骂咧咧地出了灶房。
李浔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刚好写完信从书房里出来,见到叫花子一边走一边叫骂,表情咬牙切齿。
他问:“发生了什么?”
戴平安抬起头,从头上抓下一片枯黄的叶子:“郎君,我从来都没发现,余光亮那小子竟然是个有脾气的。”
“能入禁军,本就是有脾气的人,能鼓出来表达对上面不满,更是有脾气中的有脾气。”
“所以你是受了什么气?”李浔问。
“几块羊排罢了。”戴平安嘀咕着发发牢骚。
他也知道是自己之前骗人骗得太凶,让人活生生在床上趴了小半个月没动弹,余光亮对他有怨气很正常,他没往面汤里倒洗脚水都算好的。
牢骚发完便说起正事:“郎君,蔡攸又请您过去。”
李浔嗯了一声,顺便一问:“上午那场比试,是谁赢了?”
“金一。”
李浔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看来张昌那笔钱保住了。
那两个斗殴的火二队汉子回去还不知如何落寞,李浔这么想着,忽地又记起白日时,张昌那养子痴愚乖巧的脸。
他对戴平安说:“给投资那边的管事传个信,让他们如果遇到一个张昌的刑部老汉,家住城东,就说名额满了,禁止他再拿钱赌球。”
别人能赌得起,一百贯几百贯甚至上千贯,输就输了,不过是少去几趟销金窟。
但张昌有什么?
戴平安眯了眯眼睛:“郎君真是心善。”
李浔摇头,张昌帮他出狱,之前又受他连累被绑票,他力所能及帮对方一把,这叫做交易,也是先前对那句“盟友”的承诺。
李浔换个话题,对戴平安说起最近做的事,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明日,那些报童和分售的管事就不会再堵上门了,我今天去了皇家书局一趟,又请城中两家大书坊一起去做,能把工量赶出来。”
戴平安一脸庆幸:“那郎主不用再被当作有了私生子。”
提起这个,一旁刚晾完细麻布的陈信也凑过来。
李浔倒了一杯酒,听着灶房里剁羊排的声音,也给戴平安和陈信倒了两杯,这是新酿的果子酒,入口清香,只有痛快喝完,才发现自己早就醉了。
李浔小口喝着酒水,任由酒精冲刷着自己的脑子,带来一种别样的清醒。
他慢慢地说自己的想法。
“秋日已深,冬日也不远。”
“蔡攸的身体刚将好稍许,只是点再多炭盆,也难违节令。刚过了寒露,迎来霜降……这个冬日,他会沉积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