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先生的话,感觉您本身是讨厌这些打着追求正义的旗号,为自己谋私利的人了?” “既然这样,那您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奔走?甚至还组织了今天的那场游行?” 沈言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补充地说:“游行的事,是我刚才在电视里看到的。” 张长林回应:“追求个人利益,和追求公平正义,在某种情况下并不冲突。至少,关于对抗人工智能的游行这件事,暂时是正确的。” 沈言追问:“人工智能只是工具,一个效率更高的工具出现,难道不是好事吗?” “那如果这件工具只有少数人有资格使用呢?或者说,只有少数人能享受到这件工具带来的收益呢?” 张长林一边说着,下意识的去掏香烟。 结果香烟拿到一半,张长林才反应过来两位客人对香烟的抵触。 张长林讪笑着又要把烟装回去:“不好意思,习惯了。” 沈言:“没事,您抽吧。” “那怎么好意思……” 张长林犹豫了一下,叼着香烟走到了窗户边上。 打火机幽蓝色的电光点燃烟头,他猛吸了一口,对着窗外徐徐地吐出烟雾,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家所在的这个小区,总共有8栋,每栋11层,一层三户人家。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大概12年前,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住满了人的。” “他们大部分人都在隔壁的广发药玻上班,”张长林一边说着,伸手指向窗户外:“就在那边,过了时代广场再往东一两公里的位置。” “那个时候大家工资都不高,一个月30天全都呆在流水线上,每天工作12个小时也不过六七千快。” “每年年终的时候,工厂对外说人均年终奖有六十万,其实大家一个子都没见到过。”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说要去游行去罢工什么的,毕竟至少还有个营生。” “我们这个民族的老百姓是最淳朴的,只要还能活得下去他们不会去闹事,无论你怎么压榨他们,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会把身子伏的更低一点。” 张长林依靠着窗沿,仰着头,烧了一半的香烟在的手中忽明忽暗。 “后来,”张长林的声音变得有些深邃,像是从极深的井里传递出来:“工厂引入了全自动化设备,一个原本可以容纳五十个人的车间,只需要一个设备检测员就可以。” “大批大批的员工开始下岗……你知道吗,他们当中很多人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厂了,在同一个岗位上工作了十几年。” “他们的工作技能,生物钟,甚至肌肉记忆,思维方式,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最适合流水线的模样。” “然后突然有一天,老板跟你说你下岗了……” “呵~” 张长林的笑声说不上是冷笑还是自嘲,脸上露出复杂又荒唐的表情。 他手里的香烟已经慢慢烧到了烟蒂,张长林最后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再后来,这个小区的人一户一户的搬了出去,人也越来越少。” “以前的时候如果出现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整个城市的很多系统都得瘫痪,在人工智能和机械化代替了大家的工作之后,似乎这些人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座城市也不在乎。” 沈言看到,随着张长林这段话说出口,那些缠绕在他周身的丝线进一步收紧了。 无数五光十色的愿念组成的丝线,像一条条线虫拼命往他身体里钻。 沈言开口劝道:“即便没有人工智能,没有机器人,任何一个有关生产力解放突破,他们都有可能被淘汰掉。” 张长林双眼眯起:“所以,问题从来都不在工具的身上。” 张长林手中的烟终于熄灭了,他离开了窗户边上,重新回到客厅里,把手中燃烧殆尽的烟蒂扔进了垃圾篓。 他在沈言左侧的沙发上坐下,神态重新变得轻松下来:“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普通人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或许真的没有意义,尤其是当我们失去了最后的劳动价值之后。” 这一次,沈言没有尝试去反驳或者开导张长林。因为以沈言自己的见解来看,这的确是现实的一部分。 普通人之所以还能再社会中生存,是因为普通人这个阶级提供的劳动价值没有被完全取代。 内卷也好,竞争也罢,都是这个阶层内部的事。只要这个阶层在社会链条中还有价值,就不会被社会淘汰。 但人工智能和机械化的完全普及,已经足以完全替代普通劳动者。一个没有价值的阶层,注定被抛弃。 “……至少拥有庞大人口基数的普通人,是整个社会经济不可或缺的部分。”白夜突然开口:“一旦劳苦大众失去经济来源,必然会引发极其严重的经济危机,联邦是不会对此坐视不管的。” 沈言摇摇头,说道:“经济危机只是阵痛,阵痛挺过去之后,失去劳动价值的普通人将会被剔除出经济链条。” “可是……” 白夜还想说什么,沈言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寒毛陡立。 她看到沈言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人和蚂蚁交易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张长林摆摆手:“我妈做菜也该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他再次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此时,在沈言的眼中,张长林身上那五光十色的丝线已经有大半钻进了他的身体。 就连他在地上的影子,也开始逐渐染上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