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
长此以往,大明会君道秕僻丶朝纲日陵丶国隙屡启丶民不聊生,此前的新政改革,最后变成一场空。
朱翊钧一直在努力引导着张居正,让他多多接触新事物,开拓视野,跳出思想桎梏!
数年下来,确实有些效果。
朱翊钧发现张居正对完整的财税系统有了清晰的认识,从清丈田地丶一条鞭法已经进化到接受摊丁入亩丶类似于官绅一体纳粮的全民赋税。
但是完全改变谈何容易?
张居正在经济建设方面一直徘徊不前,认为兴办工厂丶海商互市只是增加国库收入的一种手段而已,是权宜之术而非大道。
他认为吏治败坏,就是因为大家摒弃了程朱理学,使得人心不古。
只要大家遵循程朱理学的道德标准,就能重振朝纲丶官清吏廉,定能抑制豪右丶百废俱举,治平有象丶乱萌不生。
他行法家之事,却排斥法治。
而且他非常地固执。
任何一位勇于改革的人,哪一位不是极其固执的人?
商鞅就是偏执狂,王安石被称为拗相公,张居正也固执坚毅。他们坚持自己的理念,把它坚固成花岗石,才能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室内一直寂静着。
张居正心里发虚。
他太清楚自己这位学生的手段了。
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份期盼。
科试改革,是君臣之间第一个有着巨大分歧的难题。
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张居正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看到朱翊钧的态度。
这是一个开端,如果君臣能够默契地把这个难题妥善解决,后面的新政改革就能十分顺畅。
朱翊钧心里也在盘算,他清楚这是一次考验。
但是朱翊钧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妥协。
不改革科试,选材录士的渠道还掌握在旧派手里,后续的改革会越来越难推。
从嘉靖四十一年,杨金水赴东南,自己就开始培养新派人才。
数年下来,已经培养出大量的人才。不敢说是最合适的,但比旧派的那些道德君子要强得多。
现在要想法把这些人安排进庙堂里,逐渐让他们成为大明文官主流。
朱翊钧也无法预判,改革到后面,他一手提携的胡宗宪丶谭纶丶王一鹗等人,还会不会支持自己,支持改革。
这些人都是科试正途出身,正统的儒学弟子。
就像严嵩当年立志要以王阳明为楷模,没想到最后成了大奸臣。
自己提携的那些人,位高权重后,立场会不会转变?
只有把代表新兴利益集团的新派人才,充实在中枢和地方,与旧派势均力敌,互相制衡,自己才有底气面对一切转变。
兵权只是最后的底线。
一味地靠杀戮,靠武力镇压,终究成不了事的,还会遭到反噬。
朱翊钧开口道:「张师傅,科试不改,选材取士就一直掌握在他们手里。吏治考成,清理一批,他们补上一批。
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张居正心里一喜,皇上愿意谈,那就是大好事。
于是他先把自己的底牌亮一张出来。
「皇上英明。臣也认为,新政改革,考成吏治只是权宜之计,更重要的是清本正源,梳理选材录士之路,这才是道。
只是大道如何修正,还需慎重考虑。国朝立朝以来,尊名教,以理学为本,两百年来,百万学子读的都是经义,习的都是制文,朝廷也是以此抡才。
现在突然大变,还变得面目全非,百万学子无从适应,臣担心会出大事的。」
朱翊钧缓缓说道:「张师傅所言,老成持国,你也赞同改,那觉得怎麽改?」
「皇上,臣建议复唐宋故例。把乡试会试,分成进士科丶律科丶算科丶博学科,分门别类,抡才录士。
既然科试已归正道,臣建议可取消吏员招录考试,合归于乡试会试各科中。臣以为,这才是稳妥上策。」
张居正算盘打得很精,学前宋科试故例,以进士科为正科,其馀律科丶算科丶博学科为杂科。
正科占八成名额,杂科占两成名额,然后还形成鄙视链,最后的结果还是「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
历史再次回到老路上去。
但张居正的话不无道理。
百万学子啃了几十年的八股文,突然你告诉他们,不考八股文了。
会不会疯?
会不会出几个黄巢丶洪秀全?
为何要把张居正推到前台去主持改革,自己躲在幕后?
一是有他做缓冲,万事不至于弄到没有转圜的馀地。
自己亲自下场冲在最前面,万一发生重大冲突,被直接将军,怎麽办?
学乌鸦哥掀桌子?
一天饿三顿,手下人都跑光了。
二是自己现世是大明天子,前世是资深公务员,跟官吏士子立场截然不同,感受和思维方式也不同。
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思维方式不同,理念也不同。
自己觉得大不了的事,他们却觉得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