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通义》在编成之后,其实就相当于是东汉神圣帝国的宪法。
它多次强调天是至高无上的,具有镇服、治理人的种种威严和权力,是万物的塑造者、主宰者,而身为“天子”的皇帝就理所当然具备代表天执政、行政的一切正当权限。
质疑天子,就是在质疑上天,质疑上天,就是这个时代最严重的政治不正确。
依靠谶纬之说起家的东汉统治集团不仅需要谶纬之说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同时
,他们本身也对谶纬之说深信不疑。
刘秀大力扶持谶纬之说,甚至使之与今文经学、古文经学鼎足而立,而到了汉章帝时代,直接把今文经学和谶纬之学合二为一了。
如果说董仲舒开启了儒学神学化的开端,那么白虎观会议就代表着儒学神学化的最终形成,受命于天的天子代表上天统治苍生,拥有一切事物的最高解释权。
在此之下,以神化版本的三纲五常——【三纲六纪】为核心,构建了比西汉时代更加森严的以刘汉皇权为中心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
这一套体系进一步强化宗法的神圣性质,从中央到地方官府,从皇家到民间农家,编制了一张森严的关系网,网住了整个东汉社会,把一切都安置在“天”之下,受到“天”的监督和管束。
于是,从汉章帝开始,东汉政权就是一个具备了神学性质的政权了,皇权不能被质疑,刘汉皇族的统治不能被质疑。
汉章帝想得很美妙,他融合今文经学、古文经学与谶纬迷信于一体,企图统一经
学,建立神学性质的经学,并将其奉为永恒的真理。
在他的要求下,人们需要世代相沿《白虎通义》中由他亲自确定下来的事情,只
能学习,不许怀疑和批判,进一步确定他的东汉政权的万世一系。
不过事实证明,这只是汉章帝的一厢情愿。
历史发展的事实证明了,经学一旦发展为教条性质的神学,它的生命力也就接近枯竭了。
而与之相匹配的是,汉章帝之后,东汉神圣帝国的“圣天子”一代更比一代短命,一代更比一代孱弱。
天子本人孱弱的生命力根本无法证实“天子”真的是“天”的儿子,根本无法掌控汉章帝构建的严密体系之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于是在宦官和外戚们的操纵下,汉章帝万世一系的图谋彻底成了笑话,东汉帝国反而开启了神圣皇权和圣天子本人隔离开来的反其道而行之的道路。
你圣天子甚至都活不到成年,甚至都不能成为一個长寿的人,你还有什么办法去掌控圣天子的神圣权力呢?
也不知道刘炟本人要是知道此事,又会做何感想。
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而随着这一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圣天子”的长期缺位,这一严密的统治体系也就不攻自破徒有其表了,伴随着今文经学的彻底衰落,严密的神圣儒学化社会最终没有成型,就走向了衰微。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幸运,这避免了古中国走向神秘化和万世一系。
而此时此刻,正是这一社会体系最为衰弱的时候,也是行将崩盘的时候,所以,刘备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神学性质的社会死灰复燃,他必须要抓住这个契机,将其彻底埋葬。
不过这条道路无法一蹴而就。
正如当年刘秀、刘庄、刘炟三代人才构建成功这个体系一样,虽然这个体系已经衰落到了边缘,但是这最后一脚想要踢下去,反而很难,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喊口号把这个体系埋葬。
尤其天子这个神圣的存在还是这个社会所认可的,圣天子本人虽然是个笑话,但
是随之而来的三纲六纪等等社会规则的影响还是非常之深远的。
刘备必须要借助古文学派的力量,披上一层外衣来战斗,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异端”。
卢植和蔡邕说得很对,一鼓作气把荀子推上前台是不合适的。
在此之前,需要进行比较温和的渐进式改良,先把孔子的“敬鬼神而远之”拿出来做个样子,从细微处入手,一点一点推进自己的目标。
所以刘备对建安新秩序的最初的规划,就是这几个字——敬鬼神而远之。
“今文学派靠着谶纬之说主导朝政,凡事不看事实,不看灾害,不看伤亡数据,于是把天下大事搞得一塌糊涂,无法收拾,吾辈古文学者必须要与之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