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所生,刹那生灭。 她是谁? 恢复神识之际,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少司命。 不记得隋知寒,不记得独孤凡,不记得太璞所熟悉的世事纷扰。 另一扇大门蓦然开启。 她只是少司命,只想扑在师父肩膀上哭诉。 为什么,她逃不出梦境? 师父巫术高明,见识不凡,惊奇过后,亦信她困在一个噩梦中之故事。 可师父也无能为力。 他说:天地一成一败,谓之一劫。道始于虚霩,一切众生,及得喘息者归元复始……盼得突破,不啻证道成圣。 她似懂非懂。 他说:“姝子,莫怕。” 只一句话,她心中大安。 恍惚想起师父温柔脸庞,抚摸过她的几缕青丝,指尖紫绳结编,绾了松松髽髻,笑道:“择善为之,事必成。” 她相信一定会走出阴霾。 可惜,道路曲折。 师父一次次安慰她,她却一次次失败。 她无比沮丧,只记得自己无数次的重生,无数次的尝试,心中烦躁,野草般地滋生出了非常恨意来。 全然遗忘身旁的乖孙子。 全然遗忘她还在这位乖孙子的怀里。 直到眼前出现一只橘子。 “姝子已挽髻加笄,汝之名与字,可否告知吾否?” 俊朗的男子未行加冠之礼,比师父年轻些,虽然自有雄壮之气魄,论姿容,仍要比师父丑陋些。 师父是香草美人,他不过是一棵臭椿,更似是一匹虎狼,目有精光,灼灼盯住她这只猎物不放。 那么一瞬间,她心虚了。 毕竟她曾因师父枉死,有想过,也实实在在地尝试过刺杀他。 毕竟她曾因心生嫉妒之情,暗戳戳使坏,替王妹与他考虑婚姻大事,强行凑合,连累王妹苦守活寡,无意揭穿了他雄风不振之秘密…… 这份回忆,属于上一世。 严格来讲,属于某一次重生时的经历。 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没死,还没沦落到被天下人笑话的地步。 这样挺好的。 只是,这也意味着自己又得另谋出路。 历史轨迹不太友善,譬如王妹,远嫁联姻,逃过了年纪轻轻就当上王祖母的命运,却摆脱不了同床异梦、独守空床的悲剧。 而她,更加自顾不暇。 王妹不去联姻,她就得去;她不去,王妹就要去…… 唉~ 因为那支错误的箭,有那么两次,她多撑了四年之久。怀抱必死决心,执意行刺,要替师父报仇雪恨。 直到她接受事实真相,选择宽恕他的无心之失,历史的齿轮才稍稍前进一小寸。 时间点,推迟了。 不再原地踏步,极其可喜。 当她取得某种进步,重走一遍梦境时,可以避开更早之前且不必反复的某些事与物。 上一次的进步,或许出于对王妹的慈悲。 不愿自己的血亲白白嫁给友邦老王,然后年轻守寡,遭受浮浪伪君子惦记,又被强迫地再蘸粗鄙贵胄,最终陷入王权斗阵,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想改变。 此宏愿一发遣,别构无上之灵奇。 再入轮回时,人生中有那么几步路程,可以不必无限循环下去。她不用涉泽见鼍,遇险又逢凶化吉;不用左手执籥右手秉翟,公庭上庆乐万舞。 唉~ 谅解过失那回,她倚靠参天古木,重新悠悠苏醒。 同情王妹这番,她独立水中湄沚,茫然四顾、踧踖难行。 但是,她都见到了他。 一国少司命,一国贵王孙,彼此相逢,应该互遵礼节才是。 她却想着:他死不死没有多大关系,只要师父不死就行。紧接着又想:他那个病能治否?倘若王妹不嫁老王,改嫁她,就算不可以伉俪情深,也可以得儿女傍身呀…… 越扯越远。 随即摇摇头。 不能这样想,太坏了,太自私了。 循环往复无数次,现在的她有点功利逐益。一旦以为自己掌握了某种有用规律,她会直朝目标奋斗,除非汲取足够多的血泪教训。 “甘橘甜美,姝子不吃?” “……” 她抬首,愣愣地凝望对方。 “去!”她很想告诉他,“不要拉拉扯扯。” 但她是个哑巴,谁都比她强,谁都比她强聪慧,谁都比她更讨人喜欢。 或许正因为无能,她才深陷梦境,重复又重复,无法自拔。 哪怕修善丝毫,也要比常人花费更大气力。 她赶紧摇走某些可笑念头,羞愧且自责,又开始嫌弃起自己,真没用啊,不知道进步,不知道怎么上进,只知道以恶毒心思揣测他人。 不清楚出于何种缘故,她忽然愿意告知自己的名与字。轻轻拂起那只手,她温顺地将一笔一划写入对方手掌心。 犒祷东皇大祀之后,得偿所愿,师父赐字予她。 该知足了。 她太容易郁郁寡欢,偏偏不愿外露软弱,给人轻视了去。总强撑精神,并痛恨自己堕落。 重生了那么久,轮回了那么多,她依旧敏感,越发觉得疲惫万分,懒得拿橘子吃,懒得推算自己究竟回到了哪个时期。她难受至极,甚至无力继续心酸苦楚。 现在,她就想盖上被子呼呼大睡。
第一百一十章 历史齿轮(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