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仁厚’不同的人。 她如今想要的并不多。 只需她与晋王再多些来往,积攒些人脉情分。若是晋王真有做太子的那一天,将来她便是到了感业寺,也有机会求一求新皇,起码离开那种活死人的境地。 但是……媚娘知道,若如此逃离感业寺,她会千夫所指。 这世道就是这样,如果她循规蹈矩,做一个可怜的才人,将来被送去感业寺剃了头发孤苦一生,那就会得到旁人怜悯的认可。 如果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挣扎,去用手腕,就会面临千夫所指。 在媚娘心里,原来这些根本不是事儿,现在王才人等‘夫’就天天指她呢。她才不会为了别人的口舌,放弃能挣来的实际好处。 可—— “武姐姐,你回来啦?今儿又得吃清淡的鸡丝面,但有鲜甜的凉拌春笋吃。”九成宫在山上气温低,笋子也长得慢,如今都三月底了,后山还有新鲜的笋子可以运进宫。 到了九成宫,与宫正司挨得最近的就是尚食局。 因而公厨虽不如宫里齐全,她们的饮食水准反而略有上升。这新鲜春笋就放了一点麻油和香醋,非常脆嫩清香,正配姜沃的病人饮食。 媚娘看着姜沃的笑脸,心绪翻涌——外头的千夫所指她不在意,可她不能不在意这个人的‘指’。 想到自己选择的一条不正的异路,或许会导致两人疏远生分,甚至决裂,媚娘心里就坠的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一般。 她食不知味的吃了一碗面,那姜沃盛赞的鲜甜春笋,媚娘就动了一筷子,还差点咬到舌头。 * 吃完饭后,两人依旧案前对坐,与往常姜沃休沐时一般,一边喝清茶一边抄书或是看书——媚娘慢慢抄写古籍,姜沃则拿来媚娘抄好的看,顺便录入系统。 只是……姜沃抬头,看媚娘第四次把抄错的纸张小心裁掉。 她觉得今日武姐姐似乎有很大心事。 在姜沃发问前,媚娘倒是先开口了:“小沃,你还记得你问过我,诸子百家最信奉哪一家吗?” 姜沃立刻搁下手里的书,好奇道:“姐姐现在有答案了?” 在她看来,幼崽期的女皇,一直处于龙场悟道阶段,一直还未找到自己的道。 难道已经寻到了? 是,媚娘选定了自己的道。 媚娘举起手里的《鬼谷子》:“纵横家。” 姜沃怔了下,也拿起手中正在看的东汉先贤注释版《孟子》:“好巧,我刚看到这里。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2] 纵横家,或者是说权力家。 如果说儒家为‘仁’,法家为‘法’,那么纵横家,为的便是‘权’。乱世之中,纵横为王!天下只是棋盘,是舞台。他们是想搅动风云一展所长的权术者。 安居而天下熄,足以证明世人对纵横家的看法。 纵横家天生就是令天下震荡的人。 媚娘笑意如映在窗纸上的桃花,带了些影绰而幽微的意味。 她顺着姜沃的话说下去:“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 “张仪先游说赵、楚,也曾为楚国官员,却以不得志而改游秦……” 她看着姜沃,声音虽还算平稳,到底透出一些难以控制的紧绷:“小沃,你觉得这种因郁郁不得志,就不能从一而终,而是主动改侍君主的行为,是不是不忠,不义?” 媚娘的手在桌下不由捏紧了衣角,骨节都泛白起来。 若是姜沃觉得张仪改侍君王都不忠不义,那何况自己?世人对女子,本就是更苛刻的。 姜沃笑着摇头:“张仪,大丈夫也。” 楚国轻贱张仪,甚至怀疑他偷了玉璧,以此为由鞭笞他,那张仪何必还要留在楚国? 其实张仪的经历,姜沃是当复仇爽文来看的:张仪在楚国被冤枉,并且打了个半死,养好伤后,就离开楚国游说秦国,做了秦相。 之后秦伐楚,张仪写檄文,对楚国霸气宣战道:当年你们冤枉我偷了玉璧,因此鞭笞于我,今日,你们楚国最好守好国门,我张仪,要来盗你们的城池了! 姜沃看这段看的津津有味。 媚娘觉得一颗心落下一半。 她又继续道:“张仪为男子,为施展抱负辗转列国,侍不同君王,虽褒贬不一,但总有人赞他大丈夫,纵横捭阖者。若是女子,只怕受多非议。” 姜沃摇头:“女子怎么了?女子想施展抱负,又没有错。” 说着还叹了口气,说起了自己:“姐姐应当也是知道的,我做这太史丞,该做的事情都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出错,绝不比另一位鲁太史丞差。但至今,我也只有官服鱼符,却没有上朝用的芴板。朝廷明明需要我做事,却又不让我上朝。” 鲁太史丞哪怕不如她,只因是男子,就可以站到朝上去回禀太史局的工作。 就像男人需要女人传宗接代管家理事,明明是不可或缺,但却不愿意给予平等的地位和待遇。 姜沃名义上是做了与男人一样的官,其实得到的还是女子的待遇。 * 这一晚,媚娘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入睡前还想起姜沃低落的话语:“我为什么不能站到朝上去呢?” 是啊,她羡慕过姜沃的运道,能被两位仙师选中做徒弟,能做真正的朝廷官员,不必困坐在这掖庭之中。可有时候也会忘记,姜妹妹,也始终没有得到她应得的。 这一夜,媚娘睡的不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 醒来时媚娘只记得一个:那是明亮日光中的一座宫殿,油亮的地面上洒了无数的金色光芒。许多面目模糊的朝臣手持芴板,穿着各色官服立在这个宏伟高远的大殿里。 媚娘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不想看清。 她只是在梦里急切寻找。 终于,她找到了。
第28章 媚娘选定的道(5 /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