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 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史局。
姜沃从小火炉上拿起茶壶,为对面;贵客倒茶。
李勣道谢, 苦笑道:“我来太史令这里躲躲清闲。”
姜沃含笑:“好, 这间师父;屋子,就借与大将军躲麻烦。”
袁天罡屋里;摆设姜沃都没有动,只会打扫落尘。甚至连师父原本随意堆在地上;书和竹椟, 她也依旧让它们留在地上,就像时光永远停驻在这间屋中一样。
若说如今朝上谁最坐蜡, 无非是李勣大将军了。
太尉一脉, 宗亲一脉,都在催他表态。
以至于都快过年了, 李勣还得一大早从府中躲出去。
不过, 他到太史局来,也不单为了躲清闲,也是有话要说。
李勣真决定什么事后,说话一般就不爱绕圈子,直接道:“我与太史令相识;也早,此时又都为陛下, 有话我就直说了。”
“大将军请。”
李勣道:“太史令应当也看得出,是太尉要动江夏王——薛万彻是自己找死可以死,江夏王实不当。”
“吐蕃今年可不安分。”李勣端着茶盏,也端出了一种肃杀之意:“太史令出使过吐蕃,回京后就曾因吐蕃事上过奏疏,应当也有察觉。”
“今岁上半年, 吐蕃赞普——罢了, 那赞普只是幼童, 还是直接说禄东赞, 发兵十万征洛沃,往东走了一步。”
“下半年,再起兵征藏尔夏。下回,只怕就要打到白兰部和吐谷浑了。”
姜沃点头,她既然关注吐蕃,今岁吐蕃起刀兵之事自然也知道。
虽说如今吐蕃都没碰到一丝唐境,甚至为了表示谦恭态度禄东赞还曾上书想再求和亲事,但吐蕃不安分;心,已昭然若揭。
李勣道:“若置江夏王于安西都护府,可暂震吐蕃。”
“一来,吐蕃若再不安分,欲动吐谷浑,江夏王可领兵为援;二来,江夏王当年是亲送文成公主至吐蕃,对吐蕃地势颇为熟悉。再有吐蕃先赞普松赞干布,当年见江夏王执子婿礼,吐蕃待江夏王也会更忌惮些。”
李勣喝了杯中茶:“但此话,我不好对陛下讲,更不可能于朝上站出来保江夏王。”
他现在位置太敏感了,手握兵权,就应当摒弃外界一切声音,只听皇帝;。
这会子为谁讲话都不合适,都会破坏这个平衡。
但李勣从长远看,觉得江夏王若是受此事牵连殒命,于国甚是可惜。
所以他来了太史局。
他不能说;,眼前这位太史令能说。
同为皇帝信臣,她比自己少许多掣肘——身后无家族,无婚配,无子嗣,孑然一身。
她无牵绊,皇帝就不会觉得她说话有私心。哪怕她;观点皇帝不同意,也不会怀疑。
果然,李勣说完,就见眼前这位太史令应了:“大将军虑;是,我会与陛下提及此事。”
见她身无挂碍,这种敏感事都应;轻松,李勣难免有几分羡慕。
又想起这次谋反事,其余人且不论,房家肯定是倒霉了——有子谋反,长孙太尉已经上书,按旧例罢房相配飨之荣。
旧例是谁?正是倒霉;杜相杜如晦——他儿子杜荷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事,把亲爹给连累了。
如今,房相才走不到五年,房家又闹成这样。
当年‘房谋杜断’,都是先帝心中股肱之臣,必入凌烟阁;宰辅。结果身后事皆被不成器;子孙糟蹋,李勣叹道:“惜乎房相杜相。”
姜沃低头直喝茶。
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大将军还在这里感慨房杜家不肖子孙,连累房相杜相香火,殊不知自己;大孙子李敬业,将来武皇登基他起兵造反,连累;李勣大将军直接被掘墓砍棺,还不如房谋杜断两位宰辅。
儿女一个不小心就都是债啊。
姜沃看着眼前很有感慨;李勣大将军,想到这些年;往来,伸手再次给他添了杯茶。
心道:别;不说,要是此番您大孙子还非要造反寻死,我一定给您求个情,让您能别被刨出来……
两人喝过茶,李勣转头望着窗外;大雪,又叹口气:“只怕,便是太史令说与陛下,陛下也愿保江夏王——也保不住啊。”
长孙太尉已经把江夏王和吴王得罪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轻易收手?
皇帝那句“请太尉切查之,若无实据不可连罪。”听在长孙无忌耳朵里,估计就是:懂了,去找点‘实据’把罪名敲死,然后利落地弄死他们。
*
新岁将近,京外忽然送来了消息——几乎就与谋反案同时发生,濮王李泰薨于均州。
皇帝骤闻兄长薨逝,悲痛欲绝,罢朝三日。
待新岁前最后一个大朝会,长孙太尉报上有关谋反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