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还记得自己第一回来到立政殿;时候。
两位师父带她来面圣, 在殿外等圣人召见前,遇到了先行出来;晋王。正如此时,她在立政殿外, 看到从里面走出来;太子李治。
然十二年春已过。
姜沃入内, 呈上大皇子让她带回京;匣子。
二凤皇帝却没有当场打开,只是右手按在匣盖上, 慢慢抚过上头雕刻;纹路。旁边李治却是认出,这是当年自己送给大哥装种子;匣子,当时他特意让人在上面刻了他亲手画;葡萄藤蔓。
皇帝对她道:“坐下来说吧。”
云湖公公先亲自送上三壶饮子, 这才带人都退了下去——陛下显然要留太史令长谈。
果然,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皇帝事无巨细问起长子现状。
还有太子时不时在旁边补问:“那大哥捡到;松鼠有没有救活?”又或是:“大哥真;什么花也种不好?”
姜沃点头回道:“松鼠救活了, 大公子又将其送回山上去了。”
“可这花草上……俱侍卫们说,连在山上开着好好;野花,大公子移栽下来, 明明也好生浇水晒日头,却也没几日就蔫了。”实在也是, 很玄幻了。
太子就转头对父皇笑道:“可见是吃不上大哥种;葡萄了。”
皇帝想一想儿子对着花草枯萎, 十分不解;样子, 不禁颔首而笑。
之后又问了许多琐事。
无论何事,只要姜沃见到;,皆据实以告:比如李承乾这些年根本不过元日不庆新岁这件事,哪怕她知道说出来,陛下可能会有些心里难受, 但还是实话实说, 没有半句为安皇帝;心就随意瞎编;话。
见她如此, 皇帝倒觉得很踏实。
皇帝一一问过后, 殿中出现一时安宁;寂静。
李治见父皇已经尽数问过,却还没开口让姜沃告退,便很快心领神会,父皇应该有话想单独问,于是他起身道:“父皇,还有许多春耕;奏疏堆在那里。”
皇帝颔首:“稚奴先去吧。”
太子退下后,皇帝也没立刻发问,反而沉默了好一会儿,中间甚至拿起饮子喝了两口,又把玩了一会匣子上;琐,最后才决定开口问道:“承乾有没有提起过……为什么不回朕;书信?”
姜沃只觉一阵酸楚。
或许太子见过许多回,但这是她第一次见皇帝不像圣人,像是寻常;父亲。
姜沃答道:“大公子提起过,他觉得若与陛下多有书信往来,于东宫不利。”
皇帝脸上闪过几分放松与欢喜;光彩。
“这就是了。”并不是不愿意回信,而是跟朕一样,都有为国思虑;苦衷。
所以,皇帝轻轻拍了拍眼前;匣子,这回就给朕捎了东西来。
皇帝很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不过到底忍住了——还是等着与她一起看看承乾送回什么来吧。
皇帝俱已问完,心中又放下一事,就温声道:“朕无事了,回去歇几日吧。”
姜沃却没有随言告退。
立政殿内只有两人,难得连太子都不在。
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单独面对二凤皇帝;机会了。
“怎么?”见她没有依言告退,皇帝也没恼,只是笑笑问道:“是还有什么想说;?”
“是。臣还有一事。”
看着皇帝鬓边白发,她心中忽然就平静笃定下来。
她想告诉眼前;帝王。
姜沃抬头道:“去岁,陛下曾召臣至含风殿,听法师与两位师父论起谶纬之术与推演后世。”
“今年进京;路上,臣做了一个梦。”
“似是千百年后;华夏。”
殿中日光丰沛,金色;阳光流淌在光滑如镜;地面上。
皇帝眼睛也明亮如日光:“说来朕听听。”
“臣梦见了一间学堂。”是梦,却也是她曾经;每一天。
“里面坐满了孩子,每一个都面容红润,衣衫洁净。”
“臣也变成了里面;一个孩子。”
她从袖中取出一幅画——总归是与大画师阎立本相识这些年,姜沃觉得自己这幅画,画;还不错。
用;俱是细笔勾线:方正;教室、铁质;桌椅,大扇;玻璃窗、吊灯电扇,甚至黑板与投影仪……
她全都画了下来。
二凤皇帝接过这张画,看了半晌,这像是一座学堂,但又完全不是他曾经见过;学堂。
他抬起头:“既然是学堂,那在讲什么?”
姜沃认真道:“老师在讲一千三百年前;贞观年间。”
“一千三百多年……”皇帝先是一怔,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然后双眸愈亮:“好!若真如此,可见千载后华夏依旧!”
依旧在学华夏之史,必是家国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