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知道,这是属于两位阴阳相隔的老人独处时光,自行祭拜过后,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在那玉皇顶观看云雾如潮。
“……老友啊,多喝点,咱俩七年未见喽,今日不醉不归,呵呵,今天呐,你想走也走不成喽,忙碌一生啦,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黎民百姓,你这一辈子,尽心喽,不应该有任何遗憾,大可知足矣……”
张之陵边喝,边洒酒,边微笑自语,没有悲恸,没有惆怅,只如老友闲聊,絮絮叨叨轻谈浅笑。
“……世人都说,圣地宗老乃完人,但依我看,哪里来的完人?能一辈子秉持善念,做好一件事便已经是圣人,所以啊,今儿我老张要夸你一句,你就是圣人。相识大半生,我还没夸过你不是?地下有知,今儿够你开心一年的,一年之后啊,我还来,等哪天我来不了了,你也别着急,说明我去下边找你喽……”
“大供奉是圣人,父亲也是。”
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江凡扭过头,看到了熟悉的麒麟大相,当代泰岳行走,张仪。
张之陵没有看他,只是淡然说了句:“为父难为圣人,但他的确是。你虽然并并非特意上山祭拜,但总算有心”
张仪缓步走近,注视大供奉牌位,眼中竟也有几多感慨。
“仪虽不认同供奉之道,然景仰供奉之心。何况,老供奉于我有三日为师之义。”
张之陵淡淡道:“可叹,这三日之师,确是大供奉一辈子的遗憾,你终归负了他。”
张仪沉默不语,在牌位前整理衣冠,焚香躬身大礼祭拜。
行礼完毕,张仪上前与张之陵并肩跪坐,取过酒壶,斟满一杯,缓缓洒落。
“世间三千大道,花开花落,终究未知孰能通天,大供奉悲天悯人,凡事以善为先,但对这世间可有真正改变?此大争乱世,始终不是劝导教化所能易之,治世之术,欲行菩萨心肠,当先有雷霆手段。”
张之陵摇摇头:“你们的区别,并不在于术,而在于心,术从于心,心正者,天下为公,心邪者,诸事于私。大胖啊,你始终缺少那颗道心……”
张仪沉静不语,江凡也只是在背后静静听着。但脑子里却不知为何,再次冒出张仪在静安所赠那四句谒语来,前三句他觉得自己是能理解了,但唯独这第四句,机锋暗藏,始终没有总结出令自己信服的结论。
张仪敬罢三杯酒,便起身,向着张之陵微微欠身一礼,转身向来路走去,路过江凡身边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下脚步。
“……我的话,可曾转达给师弟?”
他这么一说,江凡便知道,他最终发觉了自己并非李修,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江凡轻笑着点点头:“那是你们纵横者的春秋,我留着没用。”
张仪微微凝神,却仍然目视前方,没有转头看他:“谢了,希望王爷此行顺利。”
江凡淡淡道:“我一直都挺顺利的,得道多助不是?”
张仪古井不波:“尚未尘埃落定,正如你当初赠张某之语,何必自负。”
江凡道:“看来,有人对于这趟事儿很窝火啊。”
张仪道:“若是有人抢了本该属于你的重要之物,你又当如何。”
江凡笑呵呵:“设法抢回来啊,没准还要报复。”
张仪举步向前走去:“你懂这个道理。”
江凡没再回话,只是目送他缓步离去,嘴角噙着一丝弧度。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逍遥王。”
江凡转身回头,只见一个面色青白,一身病恹恹气息的老者不知何时立足身后。
是病夫长老。江凡暗自心惊,自己有异兽直觉,修为也不算弱了,居然丝毫没有发现。泰岳五老,果然高深莫测。
“见过尊老。”
病夫可能是五老中唯一的异类了,江凡对待这位,还是保持了相当尊敬。
病夫打量他一番,向不远处一株千年古松指了指:“可愿陪老朽闲聊几句。”
“固所愿也,长老请。”
来到大树底下,病夫微微抬头看着树冠静静伫立,似乎有些出神,很长时间没有做声。
江凡也没有着急,同样默默肃立。但他却不知道这老松树有啥好看的,心里也忍不住腹诽,老年人办事就是慢慢腾腾。
好一会儿,病夫终于收回视线,轻轻叹息一声:“这树快死了。”
江凡疑惑的审视一下,古松苍劲,枝繁叶茂,怎么看都不像要枯亡的意思。
病夫长老淡淡道:“病在骨不在形。此古松乃千年前圣地开山之际,文皇亲手所植,扎根这玉皇顶上,一度与疾风为伴,与浮云为伍,也曾笑傲风云呐。奈何历经沧桑风雨,看遍世间风云,表面虽枝繁叶茂,内里却已千疮百孔。”
江凡听着心中意动,却不知如何接口,只好继续默不作声。
病夫长老感慨一阵,终于目光转向他:“你……很好……”
江凡愣了下:“好?好在何处?”
病夫淡淡一笑:“好,就是好,自己好在何处,总需自己看清,何须问他人。”
江凡点点头,“谢长老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