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事。追过去的时候,他想,但愿龙湛能全须全尾地等着他回来!
这想头是不是自欺欺人,他又不那么敢想,只死想着一条——龙湛的拳脚功夫练了将近两年,很像样子了,加上以前不知跟的什么人,也有底子,加在一块儿,比旁人要强得多,应付一般情势,当不在话下。
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现成的一个套子,专等着他跳,也不是没想过,那物作了几个晚上的怪,今夜忽然现身让他看见,是不是那吴家小娘子受了谁的胁迫,做了饵料,专来钓他。都想过,可事到临头,取舍与决断也只是那么一瞬,不论如何取舍,也不论如何决断,总有那不圆满的一个边角,至于设想当时选另一条道走会如何,那是事后的事,木已成舟,不论成败,不论好坏,结果都是定好了的。
三变直追过去,紧咬不放,双腿和它四脚着地的跑法相比,自然不够稳,所以它专挑那密林深处钻,一直把他引到一条河边。它趟过河去,与他隔河对峙,像是笃定他不会从河里过来。月光清澈,直笼河面,双方都知道对方披着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都等着对方露出破绽,好一击得手。
然后,三变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变了,长出许多,左右奓开,接近头顶那儿,探出来一件弯弯的物事,像是奇长无比的一根牛角。后来,他终于醒过味来,这东西可不是什么牛角,它是一把巨镰的刀尖!
就这一下,三变身上“唰”的一下出了一层急汗——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只能盯着这把巨镰的动作来,他看它慢慢打弯,朝前拱,摆出一个要收割他头颅的姿势,就暗自给自己数拍子,一、二、三、四,数到第五下的时候,他猛地朝后倒,触地之后一个翻滚,人是险险避开了刀锋,那身法衣却被割了个七零八落,他顺着一撕,甩到一边,手上攥紧了滚云,打算拼命!
看样子,来的不止这一个,极有可能是一群,这个先来,其余的相机而动,觑个破绽杀过来,致不了死也让他乱了方寸,更好收拾。
果然,两边战了一会儿,另一个黑袍人举着巨镰就往他腰上挂,情势于他不利之极,他想着找个地方避一避,或是缓一缓,四周又杀上来三个,把他退路一齐堵死!
三变是二次与这些东西交手了,多少有些经验,他攥着滚云斜刺出去,一枪扎中其中一个的眼窝,只听得一声怪叫,一股绿色汁液喷了出来,枪头就好似火淬过一般,霎时染了一层墨黑!
之前王七说过,这东西连带火的箭射入眼窝都不怕的,怎的一枪扎过去,还扎出个好歹来了?!难不成这些东西还有好赖之分,就跟铸剑似的,也能出来残次品?!
前头是河,后头是密林,这河水看着不深,但实在不像是好过的,听闻岳州与江南府交界处暗河沟通处,常有山洪水不定时辰奔涌而下,万一运道不好,他整过着的时候,上游来一阵山洪,再会水的人都难逃水灭顶,水卷过后,人就喂了水下鱼鳖,绝无生机可言!
那,密林呢?密林更不能去,刚才追着那物过来之时,他看了地形,相当不妙,里边净是藤萝荆棘,人进去就好比落入网中,行动尚且困难,更别提在里头打斗了!
怎么办?
他得赶紧从这儿脱身出去,找到龙湛,与二狗子会合。然后速速从这儿撤离。
前后不通,只能朝左右想辙,左右都是河岸,选左还是选右?
他想也不想就选了左边。
沿着河岸跑,跑到尽头有什么,是生路还是死路,那是不能想的。
这时刻的陆弘景,就好比身在深海暗流中的采珠人,除了走,没别的可想。走了,才有一丝半点活出去的可能。
这些东西就不像是活物,而是某种器具,不知疲累不知痛痒,一直紧紧咬在陆弘景身后,他跑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嗓子又干又痒,腔子里头那颗心好几次几乎要脱腔而出。不能停。至少不能在这儿停。这儿是河岸,空旷开阔,无遮无拦,停下就是个死!得找一处能隐蔽的地界,找不到就不能停。
跑得累极了。仿佛这世上就他一人,也不是他一人,就剩他两条腿,在石子路上奔跑踢腾,没有尽头。他是头一次觉得活着真累。累得就想就地倒下,好好喘口气,哪管下一刻那些巨镰就要把他剁成肉泥!
但他不能停。他家里还有人等着。有个年近八十的阿祖。还有个养了没多久的干儿子,照那样的饭量,自己要真没了,谁愿意要他!
就只能想到这儿了,前边是个黑漆漆的山洞。这些东西是有意把他往这儿赶的,从韩瑭那儿开始,这一切就好似装在套中一般,冥冥之中,有什么人暗中操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说韩瑭坏了良心,这个他不信,因人的本性是那么的难改,就算他入了海寇的伙,本性还是种在他的根底里。他若要害他,再容易不过,在西海老巢时,随随便便就能收他一条命,何必等到现如今这个情势之下?怕只怕他那边的情形一样不好,甚或比他还要糟糕,那他可愧疚死了!
陆弘景负疚着一头扎进沉黑的山洞,后边的东西也一个个扎进来。眼前骤黑,他走得艰难,脚下不停,只往纵深去。走了约摸百来丈,一脚蹵进一泡水里,再往前,才知道这水不止一泡,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