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阴历十六,太阳压山了,隆冬时节,天黑得特别快,刚才还蒙蒙亮,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天光。
山崖绝壁之间,陆弘景他们这一小队人正在摸黑疾行。天太冷,他头上戴着暖耳,面上遮着覆面,只露出一双眼,一身黑衣,外有罩甲,背上背着一把银枪。身后跟着的一队人和他差不多装束,不过有的拿着刀,有的背着弓,一小队军旅明说是换防,暗里还是为了查探案情而来。险山间走夜路,动作轻快,训练有素,丝毫不乱,陆弘景带的这批人,是他手底下的精锐。
前边一段路最险,山路倒挂,遍地砂石,一队人刚要往下去,忽见山脚下隐隐有火光烟雾,他顿住了,一摆手,一队人即刻原地停下。
“王一!”陆弘景朝后招呼一句,后边登登登跑过来一个细眉小眼、敦敦实实的矮子,标枪一般扎在他面前,压低了嗓门应道:“属下在!”
“前边不大对劲,你和王七过去看看,看了究竟即刻回来,别耽搁!”
“属下遵命!”王一和王七两条嗓子应成了一条,返身便走。
他们不是第一回走这条路了,虎牢关每半月换一次防,换防基本在白天,这回是特意过来查探的。十来天之前,住在虎牢关附近的百姓来报,说是有鬼,不是一两只,是一群,这群鬼黑衣黑马,夜间出扰,杀人吸血,死者惨状骇人。连出几起,这片地界便人心惶惶,一到入夜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躲在家里心惊胆战地熬。
如今管着虎牢关的长官大名铁弦,外号老铁,人如其名,脾气铁硬,最是不信邪,听闻闹鬼,二话不说先派出几队兵打头阵,沿着虎牢关的关防,一直查到庆朝与北戎的交界处。王一与王七这队,是其中的一支,走了好些天了,却一直没碰上状况。多日不见状况,两人多少有些松懈,一路走着闲磕牙。
到了背静处,王一终于忍不住嘀咕道:“头儿也真是的!都和他说了多少回了,咱鲁地人,最忌讳王八,好死不死的姓了王,起个名字都得小心翼翼的,咱爹娘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哪那么大学问,当然只能在一二三四五六七里想辙,你我二人还好,排在老大和老七,有那排了老八的怎么办?!难不成一天到晚被人叫王八?!”
王七应他:“头儿就是图个方便,好在咱队里没有排老八的,再说了,那代称也不多好听……”
“谁说的!总好过王一和王七!”王一截断他话头,自顾自嘀咕下去,嘴巴噘得半天高。
鲁地人只要是王姓的百姓,大多会想个代称来避开一到九这几个数。王一叫做王起头,王二叫做王一角,王三叫王小半,四五六七□□,分别为一半、大半、三角、危险、正好、过去。
照这样,王一和王七,最得人心的叫法,应当是王起头和王危险。若是王八,就该叫做王正好,王九,反正已经过了八了,就叫王过去……
老实说,也确实好不到哪去,不过因为当地习俗,百姓们叫惯了,就一直这么叫。
他们头儿懒得记什么一角三角、大半小半、危险过去,就直接数数了。
王一还要动嘴皮子,王七骤然出手,把他压趴在地上,两条人就这么叠着黏在一块大山石后头的草丛里。
王一没防备,吓得一颗心都抽抽了,正待破口大骂,王七一边死死捂住他的嘴,一边朝下边使眼色。他顺着他的眼色望过去,微光之下,山崖下边的羊肠小道上过来一骑,正往他们这头来。
这一带多是险峰绝谷,平日里往来的不是猎户就是樵夫,极少数时候会碰上几个上山采药的,但绝不会这个时候来,夜路不好走,毒蛇猛兽就不必说了,这么陡的崖壁,一脚踏空,跌下去十成十是个死!
下了这面山崖,过去不远就是北戎与庆朝的界碑,过了界碑,走不多远,有个北戎的小村落,两国交界处,是非总是比较多。这一骑,夜里在这儿转悠,前边又是烟又是火的,绝不是什么过得了明路的东西。他们伏地躲在草丛中,却听不见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看来这匹马的四蹄上,钉的是上好的灭声掌。一人一马越来越近,两人缩在草里,大气不敢出。
本以为这一骑会沿着山路往上走,却不想竟在他们躲藏的石头前停了下来,来回逡巡,就是不走,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大冬天的冷汗涔涔。好一会儿,终于试探够了似的,走了。王一向来好奇心重,逮住时机偷瞧了一眼,想看清马上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不瞧还好,一瞧之下,几乎吓出了魂!
这人的眼窝是空的!原本应当长着眼珠子的地方,长出了两团绿幽幽的鬼火!鬼火居然还会移动,从眼窝内移到眼窝外,把一张白惨惨的面孔照成了幽幽的绿!
王一这下没绷住,嗷的一嗓子嚎出来,被一只手堵成了一声哼唧。
两人都把马上之人看了个一清二楚,都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说世上没鬼,他们面前分明站着一个,若说有鬼,鬼怎么还能骑马?还能喘气?听到响动还会原路折回来看?
一把极长的镰刀从他们头上扫过,一层层割掉茂盛的杂草,刀刃的锋芒射进两人的瞳仁里,死亡近在咫尺。一股铁锈味在空气中浮荡。是血的味道。这把镰刀刚杀过人,饮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