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搓澡的说他起码剥出四斤死泥来,费死劲了,要陆弘景出双份工钱,陆弘景还打算耍个嘴皮子来着,后来一见成效,立马闭嘴,默默然掏了腰包,爽快付账。
衣衫倒是齐楚了,就是脚上那双鞋没得换,破孩儿那双脚脚板挺大,店家那边能寻摸来的鞋都不合适,这时候所有店铺都打烊了,要换也得明天再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回客店,也没聊闲天,直接吹熄灯烛躺倒睡觉。
夜里破孩儿没睡着,翻身翻得轻手轻脚,喘气儿也轻轻的,心事随着床板响了几下、又吓了几下,后来彻底躺成了挺尸,再也不敢翻动。
陆弘景心里叹气,白日里他还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一对宝贝蛋儿是哪个仇家打发来寻仇的,到了夜里就觉着这想法纯属瞎扯淡。睡了一会儿没睡着,他那脑袋又开始瞎寻思,想,破孩儿难不成是他那记不清长相的爹在外头倒腾出来的种?过了十来年,终于找上门来认祖归宗?
后来对面铺板吱呀一响,他从半梦半醒的瞎寻思当中猛然惊醒,顿时觉得这瞎想真瞎。
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一看,破孩儿早醒了,坐那儿盯着他瞧,若真是上门寻仇的,给把刀,估计他能把他当鸡一刀宰了……
不是仇家,长的还算是那么回事儿,要不,把人打包带走?就当养个跑腿的,反正兵营里长期缺丘八,带回去少不了他一碗饭,破孩儿饿不着,他自己也能得个使唤人手。
好,就这么定了。
陆弘景自己跟自己商量妥帖,起来洗把脸,要了两份早饭,吃完了,日头升得老高了,那老得满脸起褶的老东西还是不见人影,得,丑话实话都实说了吧!
“……咳,你师父……怕是、怕是……”这货偶尔也有像这样出不来刀子嘴的时候,这破孩儿被人丢了不要就够可怜的了,旁人还要戳破,让他受二遍伤,他还没那么狠。
“……”
破孩儿似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默默然不言语,就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看,那双脚上穿的都不能叫做“鞋”了,跟俩烂毛窝差不多,大半个脚掌露在外头,两只脚的脚面都生了冻疮,天儿冷,赶的路又多,冻疮磨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磨破,反正不是什么好模样!
“要不这样,我给你师父留一封信,让这家店的店东收着,反正就是告诉他你在我那儿,丢不了,让他到哪哪领人……你呢,你先随我回我家,住上几日,等有了消息再说,如何?”
“……”破孩儿不应声,还是盯着自己脚面瞧。
“……”
怎么?这家伙是天聋地哑,还是听不懂庆朝的话?
这货寻思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后头那个。天冷得很,他懒得和他在这儿耗,几步上前,拖了人就走!
没曾想破孩儿瞧着不咋地,分量倒是死沉死沉的,一副骨架子杵那儿不动弹,要拖着走也不容易,陆弘景急着往回赶,拖死狗似的拖了几步,觉着照这么耗下去,明儿早晨也回不去,就左右开弓点了他几处大穴,把人扛了就跑……
回到虎牢关,天都尽黑了,他扛着人下马,兵们见头儿扛大包似的扛着一坨东西,都围过来瞧热闹,都没等陆弘景喘匀气儿,这些家伙围着那坨黑东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哎哟喝!是个人嘿!头儿,咱还以为你弄了头驴回来!”
“……”
“就是的!还以为今儿黑打算吃涮驴肉来着!”
“……”
“瞧这身坯,不能是庆朝人,铁定是关外的蛮子种!我说头儿,哪儿贩来的?”
“……”
“哎,他怎么不言语呢?难不成是个哑巴?”
“少废屁!都给老子起开!谁拦着我弄吃的我薅死谁!赶了大半天路,有啥事儿吃饱了再说!”
这货挥了挥拳头,一干人闹鸡似的轰然而散,该干嘛干嘛去咯。
他自己领着破孩儿一路去往灶房。晚上吃捞面,灶房里面条卤子都还有不少,他先捞出一大碗摆到破孩儿面前,从厨斗上随便抽两根筷条儿,随便捞起衣服下摆擦两下,递过去:“吃!”
破孩儿估计上顿饭没吃饱,这时候都顾不上矜持了,接过筷条儿,脸埋进碗里,吸吸溜溜吃个光净,这会子正在舔碗。
怎么着?!昨儿吃三餐,没见他这样吃穿地底的吃呀?!难不成昨儿都是忍着的?今天赶着往回走,路上胡乱塞几个包子对付,这就饿成这副德行了?!
陆弘景开口瞪眼地看了一会儿,咽了一口唾沫,勉强说道:
“瞧你那寒碜样!吃饭还不管饱的么?!谁让你舔碗了?!拿来!”
又盛一碗,放破孩儿面前示意他吃。
后来就不大对了,他盛面的速度远比不上破孩儿吃面的速度,总以为这下该饱了吧,没,人家总等着下一碗,吃得一只锅都要见底了,破孩儿的眼珠子还没显出吃饱的人那种特有的呆,他那俩眼珠子一直都是直愣直愣的,原先长在碗沿,后来长在陆弘景手上,最后索性长在了锅边……
个舅子的……这小子该不会是饭桶托生的吧?!这么能吃,难怪那老秃驴要扔了他,这不是正宗的“半大小子吃死